孫府的四娘子?那個會算卦的孫添舒!
祝常青“噌”一下從床榻上彈起,抹了把臉,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隻穿一件中衣,磕磕絆絆地下了地,将丹珠往門外推:“趕緊去給孫娘子泡壺茶,把人穩住,我梳妝完就來!”
背後的屋門“砰”一聲合上,丹珠被震得閉了閉眼,心道這孫娘子果然來頭不小,于是不敢耽擱,提着衣裙朝外跑去。
祝常青認真将自己捯饬了一番,快步走在去往前廳的小道上,還是想不通孫添舒怎麼會親自找上門來。
若真是孫尚書授意,那他們家棄暗投明的速度倒也令人歎為觀止。
廳堂裡熏了暖香,祝常青方踏進門檻,視野中便闖進一穿着明豔的娘子。
那姑娘瞧着不過二八年華,鵝蛋臉,柳葉眉,頭上發髻繁複,簪了不少珠钗。
許是等待太久的緣故,坐姿有些散漫,手中捏着幾枚銅錢撥弄,百無聊賴。
聽見門口傳來動靜,才呆呆地扭過頭,瞧到祝常青的第一眼,琉璃珠似的雙眸霎時亮起來。
意識到自己失态,孫添舒頗為克制地站起,咬了咬唇,柔柔福身:“見過祝娘子。”
京中貴女見面理應互相行禮,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跟女子打交道,天天混迹在朝堂裡的緣故,祝常青竟下意識沖她一擡手,免了她的禮。
兩人均是一愣。
祝常青反應過來,額角跳了跳,正要解釋。
卻見孫添舒笑意更甚,一副并不覺得冒犯的模樣。
看來是個好相與的。
祝常青便也不多糾結,咳了兩聲,寒暄道:“不知孫娘子到訪,有失遠迎。”
孫添舒也跟着客套:“家父命小女攜禮前來,未曾提前知會,失禮之處望祝娘子海涵。”
兩人你來我往地推拉着,祝常青覺得不大爽利,卻不敢貿然失了禮數。
重新請她上座,又叫丹珠上了盤糕點,才微笑着試探:“令尊大人有心,連我這樣的小人物都放在心上。”
孫添舒沒同她客氣,就着茶水咬了一口糕點,說話前再次清嘴,才道:“京中可再沒有比祝娘子更出名的姑娘了。”
她似是沒聽懂祝常青的言外之意,說話時語氣誠懇,但偏偏所謂“出名”出的不是好名。
究竟是無心還是暗諷。
祝常青一時摸不準她的态度,隻好淡淡勾起唇角,一邊埋頭喝茶,一邊想旁的話術。
孫添舒身為尚書之女,被宴請去别府拜訪遊玩已是常态,卻從未像今日這般自在過。
堂内攏共三名女子,沒有那些愛吹胡子瞪眼的父輩,暖香袅袅,連桌上的茶點都是時下姑娘們最鐘意的。
她特意留心,發現祝常青走路闊步,喝茶不用衣袖掩面,坐姿也不夠端莊,俨然不把貴女的禮儀當回事。
像是受其感染,孫添舒不動聲色地讓自己的脊背松懈下來,恢複到最舒适的樣子。
這便是女子當家作主嗎?她在心裡嘀咕着,三兩下就吃完了手中的糕點。
這頭祝常青還等着探她的底,一杯茶水喝得心裡七上八下,但見人吃糕點吃得認真虔誠,又不好打斷,隻能默默等着。
“祝娘子,我實話同你說了吧。”孫添舒這句交心話來得猝不及防。
祝常青把臉扭過去,靜靜聽着,搞不明白這丫頭到底是什麼路數。
吃個糕點的功夫,怎麼就要敞開心扉了?
孫添舒自顧自道:“來前家父交代了一籮筐的話,我眼下忘得也差不多了,總之就是想告訴你,孫家不與馮氏為伍,我們跟你!”
這話說得有點兒像話本裡寫的桃園結義,好似拍拍胸脯決定生死相随,祝常青不知道她一閨閣女子哪學來的江湖義氣。
被那雙亮得出奇的眼睛盯着,忍俊不禁地問:“為何?”
“為何?”孫添舒下意識重複了這兩個字,随後煞有介事地環視廳堂一圈,神秘兮兮地從袖口中摸出什麼東西來,抛在桌上。
“啪嗒。”
小物件清脆地落下,祝常青看清楚了,是幾枚銅錢。
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是個無法反駁的理由,與那些送禮來的馮黨沒什麼不同。
但局勢尚不明了,這麼着急站隊可不是聰明人的選擇,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馮黨即使有失聖心,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萬一馮直大将軍還有挂帥出征的那一天呢。
跟錯了人,選錯了路,就是萬劫不複。
然而孫添舒的話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我算了君臣卦,卦象上說,跟着你有出路。”
祝常青被她自下而上竊笑地看着,一時間不知道該先震驚哪一個才好。
是震驚傳聞中不過愛好算卦的孫家四娘子竟能僅憑幾枚銅錢勘破天機;
還是孫尚書真的信了自家女兒無根無據的卦象,要将整個家族命運交付到她的手裡;
亦或是,孫添舒以君臣相稱的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