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常用的,不是最常見的笛箫與弦琴,而是陶埙。
師銜羽剛來那幾年,總會看到大師兄。
他不是傳統意義上,隻會嚴厲監督師弟師妹修煉的大師兄。
他不高冷,不嚴格,甚至說得上平易近人。
他會趁着修煉之餘,出現在躍金原的躍金木上,偶爾抱劍淺眠,偶爾和外門弟子閑唠青雲山外面的天地,但更多的時候,是他拿着埙,吹着他在外遊曆時所聽過的曲子……
他的修行腳步太快太快,同門弟子連參與都做不到。
宗主也說過他這一生注定孤獨。
但這并不影響他很喜歡和他的同門分享他修行路上的見聞。
有時候,也會有外門的師妹會跟他打趣,向他“點歌”。
他若是有興緻的話,就會欣然應允。
師銜羽有幸“點”過幾次。
而在這之前,她也有過很社死的情形……
在唱歌這方面,她屬于是又菜又愛唱的典範,在躍金原種植靈谷時,除草也好,為靈谷松土也好,總之,隻要她一個人幹活的時候,總會不經意地哼幾句自己很喜歡的歌。
其中有一首,就是她從前不管是刷短視頻,還是聽音樂,隻要不小心播放到了,都能循環上一整天的歌。
來到四境天之後,沒了手機,沒了音樂播放器,她隻能自己沒事兒哼唧幾句。
本來就五音不全,給她越唱越跑調,其他同門偶爾聽到了都會不堪其擾地出聲打斷她的“深情吟唱”,并苦苦求饒∶“求求你了師妹,别做法了,朕有頭疾,再聽暴斃!”
師銜羽∶“……”
可後來,在一個明月夜,大師兄突然就踩着皎潔的月光,乘着風,飄然落在她的屋頂。
彼時盛夏,她在院中歇涼,剝着新煮的花生米,喝着自釀的小甜酒,小日子别提多悠哉。
見大師兄來了,她還招呼他一起吃。
大師兄笑了笑,沒下來,而是在她的屋頂,用陶埙給她吹出了完整的曲子。
那時候,她心裡的震驚,簡直無法用言語去形容。
好似一個流落異世的孤獨的靈魂,忽然就定了下來。
她所有的迷茫都被一掃而空。
他能聽懂她内心深處的想法。
雖然有些音節被他改了調,可聽上去,卻别有一番自由灑脫之意。
大師兄,他就是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存在!
從來如此。
但是!
隻有天菩薩才知道她聽到自己喜歡的曲子被大師兄吹出來的時候,心裡是有多少匹草泥馬呼嘯奔騰!
哥們兒沒少聽她那五音不全的深情歌唱吧?!
偏偏他還能笑着問∶“師妹,你這曲子叫什麼名字?”
師銜羽∶“……”
社死,前所未有的社死。
她都不敢擡頭,在院中低頭裝烏龜∶“……大師兄,你不覺得我唱得很難聽嗎?”
“不會,聽你唱時,我好像看到了天盡頭。”他悄然而至,無聲落在她身邊,自顧自落座,自顧自斟酒一飲而盡,就像山裡的青鳥,像原野上的白馬,又像照亮夜空的皎月……他笑着問∶“師妹,你知道四境天的天盡頭嗎?”
“不知道。”
“所有人都說,四境天沒有盡頭,但我不信。”
他伸手指着那輪圓月∶“你信不信,不必等到飛升,我隻需突破煉虛,就可以一劍劈開這天,看到它的盡頭。”
他說∶“沒準兒,還能看到你來的地方。”
說這話時,他是何其嚣張啊!
但這就是他們的大師兄,青雲劍仙。
他所說的話,必然能做到。
“我信。大師兄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師銜羽說∶“不過,大師兄,你的境界我這輩子都無法企及了,還是說點我能理解的吧。”
那時,他剛剛化神。
突破煉虛,似乎隻是時間問題。
他朗朗大笑,說∶“師妹,你這首曲子,可以壓制我的心魔。”
師銜羽看着他,忍不住笑着說∶“那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
“大師兄,你的心魔是什麼?”
“我不知道。”他按在心口,不甚在意地說∶“不論我死我生,它都在。”
說完,又道∶“我會把它殺死。”
那之後,每每他再去躍金原,師銜羽便會厚着臉皮,大着膽子,和其他師妹師姐一起起哄“點歌”,他從無拒絕。
大家都跟着起哄。
然後沒過不久,大家都會跟着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大師兄對她,總要比其他同門多些優待。
師銜羽為此竊喜。
但也知二人修為天壤,所以她一直未做奢侈之想。
後來,她還斥重金,在坊市裡淘了一個流音貝,将大師兄吹的這首曲子刻印在了流音貝中,當做音樂播放器,她再沒有自己哼唱過。
而那之後又過了幾年,曾經還能和外門弟子有說有笑的大師兄漸漸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也很少出現在躍金原了。
她從前輩口中得知,大師兄的心魔終究難以壓制。
他再也拔不出他的劍。
而最後,随着青雲山的覆滅,被她放在家中的流音貝也随之被毀,她再也沒有聽過那首魂牽夢萦,自她真正的家鄉而來,被他跨越時空吹響的曲子。
思及往事,師銜羽突然伸手抹了一把臉。
荀心師姐說,将軍見過大師兄。
師銜羽其實很想問一問将軍關于大師兄的事,可卻無從開口。
她很怕再一次聽到大師兄已經死去的話語。
有些事,可能心裡已經确定了,可耳朵不願意相信。
她不想再聽到任何關于大師兄不好的消息。
李長歧适時開口,說∶“很重要的朋友?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了一點往事。”師銜羽深吸口氣,摒棄思緒,問∶“對了,将軍,你怎麼在這裡?”
李長歧聞言就賞她一個面無表情,同時展開雙臂,身子後仰,一副“大膽刁民你給老子把你的狗眼睜大點看看,這裡是老子打下來的江山”的姿态∶“這位朋友,這裡是本将軍的居所,始皇宮紫竹園,你這話,該我問你才是。”
師銜羽∶“……”啊這……實在是弟子冒昧了!
好在李長歧大人有大量沒跟她計較,而是問道∶“此前,李恒在閉關前提到你了,他說你在修請龍回首,什麼境界了?”
師銜羽有些汗顔,她道∶“還沒開始修呢,隻是在鍛體初期,都還沒突破……”
“難怪我看不出來。”李長歧抱臂,道∶“李恒自己就是個半吊子,你也是膽子大啊,敢跟他學。”
師銜羽心說什麼膽子大不大的,無非是沒有更好的選擇而已……她說∶“師兄人不錯。”
“他也就這一個優點了。”李長歧說起李恒時,總有些無奈的情緒……有點像拿兒子沒辦法的苦逼老爹,他笑了笑,又道∶“對了,等他出關後,你便與他和荀心一道,出山門看看吧。”
“啊?”
“明年歸川京千狐帝君嫁女,早前便廣發喜帖,屆時整個四境天都會齊聚,你們代表武莫将軍府,去長長見識。提前出發,沿途多曆練一番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