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三日,宮道長闊,寒氣挾着細雪湧過身畔。
适應了昏暗業宮,遠處垂花門前挂着大紅燈籠耀眼奪目,刺得她眼睛疼,和垂下眸子後所到之處的白色燈籠相照,彰顯喧嚣着何種荒謬。
朱牆白雪賦,是望不到頭的無邊寂寞。
謝若芙手中燈籠一抖,掉在地上,黯淡火光不停晃動跳躍,妄圖沖破暗黃點燃困住它的宣紙,拉長地上的人影。
“慕美人——”
一個月前,冷淡後宮許久的老皇帝召了慕美人寵幸,因着年老而衰,許多事都力不從心。
一片孝心的太子,命身邊内侍蘭珩送去壯陽的酒,老皇帝酒過三巡面色潮紅拉住慕美人上了床榻一夜荒謬。
簾帳未遮,阿芙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脫下衣服後,會跟頭肥頭大耳的肥豬一樣,層層疊疊白花花的肉堆在腰間大腿上,每動一下就顫一下。
阿芙忍着惡心,誰能想到老皇帝突然猝死在床上,一屋宮人割舌杖斃,花白的豬肉上是流不盡的血。
刺眼奪目。
惡臭味從沾了血的豬肉上襲來。閉上眼,兩道白花的身軀交疊一塊,腦袋愈發昏沉,腳下使不出半點力。
“唔——”
……
“我瞧這位婉太婕妤也是可憐,先帝突然駕崩,又不關她的事,為何偏偏說她染了晦氣,難不成還是她克死了先帝?”
“還不是從前得罪了麗太妃娘娘,我主子說了,她一個婕妤,獨占先帝一人恩寵在懷,又沒個子嗣,也怨不得集三千怨恨一身重,宮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
“麗太妃不是出宮了嗎,怎的手還伸到了長信宮來。”
“周嬷嬷是麗太妃身邊的老人,婉太婕妤性子懦弱,自然任由拿捏。”宮女不屑冷哼着,挑着眼摘下幾朵梅花别在耳邊,“你瞧,我這樣好看嗎,有婉太婕妤漂亮嗎?哎呦……不長眼的,瑤草你莽莽撞撞怎麼辦事的!”
宮女耳邊的梅花被撞落,掉在雪地裡,又被瑤草不小心踩了一腳。
“對不起白蘭姐姐,我不是有意撞您,而是下着雪,主子的藥碗端不穩,才會一時腳滑,走偏了路。”
瑤草底垂着眼,一手拿傘一手拿着藥碗好不狼狽,另外一個宮女眼尖,看見拐角的一個身影,怕惹上事拉着白蘭率先離開。
兩人的交談聲還時不時鑽進瑤草的耳朵裡,瑤草步子加快,再走過一個長廊,最邊上的那間便是謝若芙的屋子。
“不過婉太婕妤實在貌美,難怪先帝喜歡。”
“狐媚子,盡使些下作手段勾引人,你胳膊肘敢往外拐,想在主子屋子裡做事,可别怪我不幫你!”
瑤草的步子越來越快,但雜碎的交談聲始終散不去。
不要聽,不要聽。
靜谧宮室内,琴音流淌,曲調婉轉,瑤草抵在牆上,雙眼朦胧一片,她用力抹了一把臉。
推開門,少女修長玉指輕挑琴弦,手腕一番,曲調刹時哀怨。
瑤草站在邊上一時看入了神。
少女的确漂亮,少女姿色天然,正是人比花嬌、豔壓群芳的年紀,一雙杏眼澄澈似水。
她若是皇帝,她也想寵幸婉太婕妤,給她封妃、封貴妃,一切好東西都願意奉上。
阿芙眼眸未擡,專注手下琴弦。
一陣冷風從門縫中吹進來,瑤草濕了本身衣裳,被凍得哆嗦着将藥碗放在桌上,阿芙可以拿到,又不會擾到她彈琴的地方。
她回過身收起傘,關好門闩,擋住滿院風雪,說:“太婕妤,您先将藥喝了,太後娘娘吩咐,讓您多歇息兩日,在屋裡抄書便可。”
“袖爐在桌上,裡頭還有炭火,拿着先去換身衣裳。”
少女聲音綿軟,同她的人一般溫和如流水,觸在手中沒有半分傷害,她好似沒有脾氣,不管什麼事都挂着微笑,溫和地對待刺向她的惡言。
瑤草忐忑不安:“太婕妤,您都聽到了?”
阿芙擡起頭看向窗外,她點了下頭,一枝紅梅探過窗子,推開半邊窗戶,伸出手摸了個空。
隔着窗戶,梅花栽在院子裡,離她這兒,還遠着呢。
阿芙雖是先帝遺妃,卻是宮中最小的妃子,今年十七,進宮那年僅僅十四歲。
初入宮闱無人問津,偏居一隅安然度日。
她起先以為老皇帝是見色起義,但顧着人倫之道,和她之間定有克制。
老皇帝的年紀已經足夠做她祖父,本該早早斷了對她那一層的心思。
可在十五歲那年的生辰禮上,身為才人的阿芙受封婉容華,成為老皇帝身邊第一個未侍寝,卻得了封号的妃子。
年輕貌美,獨她一份的殊榮,氣酸了滿宮嫔妃,同時也将她架在靶子上,腳下是遍地荊棘。
如今下場是她罪有應得嗎?
阿芙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每每回想起那晚情景,身上都不由一陣惡寒,但始終想不起當初發了什麼事,隻記得是皇後救她一命。
多虧皇後——現在的太後施以援手給其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