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有一二疑惑,你仔細想好了再答我。”
“……是!”
章辛夷原已經不抱希望了,如今聽出峰回路轉之音,當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方才說,想做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元嘉緩緩道,“那我問你,醫女長年居于宮闱,便有少數者居在宮外,也多侍奉于各皇族府邸。你成了醫女,來日如何能濟世行醫?”
像是已在腹中醞釀打磨了許久,章辛夷不見任何的猶豫,“宮中醫家典籍甚多,我若為醫女,必然讀醫書、習藥理,求太醫署、司藥司諸位前輩曆練指點。待到二十五歲出宮,自可實現平生夙願。”
“你倒是連哪些宮女能出宮,出宮的年歲是多少都打聽清楚了。”
元嘉啞然失笑。
章辛夷抿唇不語,兩頰的梨渦若隐若現。
“那我再問你,宮中典籍雖多,可能翻閱者至低為司級,或得司級允準的掌級或典級,你甫入宮,隻能從最低等的女史做起,又如何談得上習讀醫書呢?”
元嘉又問道。
“雖一時讀不得醫書,可辛夷聽爹爹提過,太醫署在職的太醫須得按月往司藥司為衆醫女授課,宮裡也有許多比辛夷年長的醫女,隻要想學東西,總是能學到的。”
章辛夷這次回答得更快。
“好,”元嘉拊掌,“那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章辛夷立時挺直了背脊,唯恐聽岔了一個字。
“醫女多為後宮女眷奉差,醫的也多是婦人病,”元嘉放緩了語氣,“你入宮一場,若隻能習此類醫術,可會後悔?可會抱憾?”
“不會!”
章辛夷揚聲道:“這世間的病多如牛毛,又豈是我短短十數載能學完的。能專精其一,治得這一方病患,已是辛夷之幸。”
三個問題,章辛夷的回答一次比一次幹脆,語氣中更不見任何遲疑,足見其心裡的堅定。
“如此,我心裡也有數了。”
元嘉看了眼正偷摸打量着她的章辛夷,重又伸出手來,“跪了這麼些時候,膝蓋不難受嗎?過來坐着吧。”
章辛夷惴惴然起身,将手搭于元嘉掌心,又順着力道坐到前者身邊,像是引頸受戮的囚犯般,隻等着元嘉最後的斷決。
“章太醫知道你過來嗎?”
元嘉卻先問起了另一件事。
章辛夷點頭又搖頭,“爹爹知道我最近愛找宮女姊姊們玩,但不知我今日是專程來尋您的。”
“那你再做一件事,做好了,這醫女的事情,我便替你辦了。”
元嘉緩緩道。
章辛夷頓時高興起來,連聲說好。
“你把今日來尋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章太醫聽,”元嘉微微側身,直視着章辛夷的雙眼,“當你得他允準再來尋我那日,便是你進宮做醫女之時。”
章辛夷立刻愁眉苦臉起來,“便是爹爹說不通,辛夷才隻能來求您的。爹爹若知道今日的事,如何還許我再來長春館……好女君,再換個差事吧!”
元嘉不為所動,甚至握住了章辛夷扯着衣角試圖求情的手,“章太醫乃你至親之人,若連他都說服不了,來日你面對胡攪蠻纏的病患,又如何說服他們聽你這個小小女郎的話?”
“我……”
章辛夷一時語塞。
“我雖不知你母親出過什麼事,竟叫章太醫對你學醫一事避諱至此。可你要知道,宮中貴人娘子衆多,各人脾性皆有不同。可不論是何種脾性,都少有對宮女和善的。”
章辛夷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元嘉看在眼裡,索性狠了心道:“你那日也聽見了,府裡新來了位姓劉的醫女,頂的是暢和館原奉差醫女李氏的差……你可知其中緣由?”
章辛夷惶然搖頭。
“因為李氏在宮裡出了差錯,被關進了掖庭,丢了命,太子府的醫女便少了一個,這才又選了劉氏入府。”
元嘉故意隐去李氏犯下的事,隻挑着唬人的地方說給章辛夷聽,想着若是能把人吓回去也是好的,而她也确實望見了前者眼底的震蕩與不安。
“那我、我也……”
章辛夷才多大年紀,乍聽見有人丢了命,一下子便懵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
“你不必急着向我表态,回去好生想想,想清楚了。”元嘉移開視線,連手也松了開來,“皇宮不是學堂,在裡頭過活沒你想的那麼容易。”
元嘉見過的後宮女眷不多,可不管是婁皇後還是薛德妃,都不是章辛夷這個小小女郎可以應付的。
章辛夷卻被這話激起了脾性,一張臉繃得死緊,咬着牙起身,道:“女君且看着,辛夷向醫之心絕無改換!”
說完,便向元嘉行禮告退,大跨步地離開了。瞧着方向,隻怕已經去找章有為了。
元嘉望着章辛夷的身影遠去,一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盡頭,才發出一聲歎息。
該說的都說盡了,餘下的,便隻看章辛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