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章辛夷安靜了好幾日,太子府裡也少了個活潑的人影。元嘉卻隻當未覺,隻循着日子出入皇宮請安。閑暇時,或裁衣刺繡、或與劉、倪二人對坐吃茶,便是差人往暢和館送東西,也有個小十趟了。隻可惜,一次都不曾見到章辛夷。
本以為這事會不了了之,章辛夷卻在第九日的黃昏獨身而來。
“您要辛夷辦的事,辛夷已經辦成了。”
天色将沉未沉,長春館裡外也還沒有點起燈籠,尚未落盡的餘晖透過窗棂灑進地面,女郎背光而立,面色雖還有些蒼白,眼裡卻滿是歡欣。
元嘉緩緩走到章辛夷跟前,見她從懷裡摸出一份信箋,口中又道:“這是爹爹寫的手書,讓我務必交到您手裡。”
元嘉擡手接過,打開隻看了兩眼便合上了,反手又給遞了回去。
“……女君?”
章辛夷面露無措。
“看來,我不需要替你舉薦了。”
“可是我爹在手書裡寫了什麼不好的話?”章辛夷頓時着急起來,“他明明已經答應我了!”
元嘉微微一笑,“這上頭的東西,你沒看過?”
章辛夷老實搖頭,又在元嘉的示意下将手書展開,立時便愣住了。
“你父親已替你寫了保書,自然毋須我再替你舉薦。”
拂冬捧着托盤從裡屋出來,行至二人身邊。元嘉指着裡頭的東西道:“那日你走後,我便讓人備下了。想着若你成了,它便是賀禮,便是不成,也可當做安慰你的小小贈物。”
章辛夷怔怔然接過。
那是一枚荷包。彩帛打底,正面繡着好幾朵辛夷花,背面則用雲紋點綴,束口的繩結特意編了一大一小兩個如意結,尾端墜了兩個不到指蓋大小的兜子,小心藏了兩枚寶石。
“多、多謝女君,”章辛夷微微埋下頭,試圖不叫元嘉看出自己泛紅的眼眶,“可這荷包、太貴重了,我、辛夷……”
“你比我家小妹大不了幾歲呢,”元嘉擡手撫了撫章辛夷發頂,“便當是我想做人姊姊了,收下它,可好?”
章辛夷使勁憋着眼淚,嗚咽道:“辛夷、辛夷定不會辜負女君的期望,一定會好好學醫!”
“錯了,”元嘉擡手揩去章辛夷眼角的淚花,“是不要辜負自己才是。”
章辛夷幼時喪母,雖有章有為父兼母職,可細節處難免疏忽。章辛夷常年随父親東來西往,既無親族在側,也沒有相知相識的好友互通往來,已然很久未聽到過他人的關懷之語了。此刻聽着元嘉的叨叨絮語,再難抑制心中翻滾的情緒,一時間隻知道點頭,多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兜子裡的寶石,原就是宮裡的手藝,你平日裡佩着,便是真被扯進了什麼紛争,也能看在這東西的份上,稍許顧忌一二……我也還在呢,不怕。”
元嘉又是一聲叮囑。
“多謝、多謝您替辛夷着想!”
“入宮還有段日子呢,你如今也不必急了,且到處玩玩,來日再想看這宮外的風景,便隻能等年休了。”元嘉溫言道,“隻一點,記着将你的戶籍文書催來。”
“是!”
章辛夷破涕為笑。
“好了,回去吧,這些日子多陪陪章太醫。司藥司與太醫署并不在一處,你們父女倆往後見面的機會可就要少上許多了。”
章辛夷認真地一點頭,又深深朝元嘉一俯身,這才沿着來時的路離去。
隻是不曾想,一樁事畢,另一樁事倒又起來了。
“……你可聽說了?”
翌日,燕景璇不請自來。
“什麼?”
元嘉正擡手替人斟茶,聞言不解其意。她這段日子皇宮、太子府的兩頭跑,卻也沒聽到什麼風聲,竟能叫燕景璇專程跑這一趟。
“怕你長日無聊,特意來給你透個風,”燕景璇掩口一笑,“宮裡頭隻怕不日就要有喜事了。”
元嘉微微睜大了眼,“這、也不知是誰的喜事?”
“還能有誰,”燕景璇撐着下颌,又往食匣内挑着果脯,“除了端王,這宮裡成年了的皇子公主,還有誰沒成家?”
端王,便是許賢妃所出二皇子。
元嘉故作詫異地打量了人幾眼,“不還有皇姊您嗎?”
燕景璇一時微愣,而後笑着嗔了元嘉一眼,“如今倒可以同我開玩笑了,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待人疏遠的很呢。”
元嘉微微一笑,隻問道:“可我卻聽說,那端王秉性風流,正妃雖亡故,女人卻沒有斷過。這樣到處拈花的人,又怎會突然想通要續娶了?”
“哪是他想通的。”
燕景璇輕嗤一聲,“上兩日端王往白雲觀遊玩,瞧上裡頭的一個女冠了。本想略施銀錢讓其入府,哪知那女冠竟是鄒驸馬家的表侄女……”
“鄒驸馬?”
“便是康樂長公主的夫婿,”燕景璇見元嘉有些茫然,又解釋了兩句,“你家小妹可還上着人家的女學呢。”
元嘉頓時了然。
“康樂長公主最是護短,當即便入宮向母後哭訴。偏巧那日,父皇也在清甯宮陪着母後呢,這下便全都知道了。端王被叫進來斥責了一番不說,還被罰俸關了禁閉,之後便傳出話來要讓端王續娶。”
“這……”
元嘉有些欲言又止。娶個王妃便能約束己身的話,先王妃在時怎不見其浪子回頭?
燕景璇自然看出了元嘉的想法,手下動作微頓,隻道:“是賢妃去求的。”
許賢妃?
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隻是她印象中的許賢妃,是個極娴靜的女子,說起話來溫良随和,與端王的性子十足的相左,也不知這對母子是怎樣的相處之道。
“端王府這兩年也亂的很,”燕景璇根本懶得遮掩,“女人雖多,可一個有名分的都沒有。唯一的孺人還是先王妃在世時冊的,偏偏又沒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