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垂目不語,指尖輕輕從杯壁上劃過。有孩子的沒有身份,有身份的卻沒有孩子,偏端王也從不表态,以正名分,可不就得亂套了麼。
“隻可惜我那小侄兒,雖是先王妃舍了命生下來的,可至今未定尊位,下頭的兄弟又多起來了,也不知将來是何造化。”
燕景璇感慨萬千。
“何不叫那孺人養着小郎君,彼此間也算是個依靠?”
“宋孺人總想着自己還能得一兒半女呢,”燕景璇斜觑了人一眼,“端王自己都不管不顧的,還指望其他人在乎嗎?”
“那如今是誰在照顧?”
元嘉擰着眉道。
燕景璇撇了撇嘴,“還能是誰,除了賢妃,誰還願意替他收拾這亂攤子。”
元嘉沉默了一下,“那、是哪位娘子被選中做這端王妃了?”
“還沒定呢,”燕景璇百無聊賴,“說是要尋個由頭,先瞧人再選定,最好能找個管得住端王的。”
“……這是又要辦場賞花會了?”
話裡的場面太過熟悉,元嘉隻一聽便明白了……年初那場賞菊宴還曆曆在目,如今是怎麼,竟又要再來上一場?
“原是想讓禮部選的,可禮部擇人從來隻往秉性溫良、恭順謙和裡選。這樣脾性的女子,管不住端王倒也無礙,可就怕像先王妃一樣,事事忍讓,到頭來憂悒而終……賢妃總怕再把哪家的好女郎給辜負了。”
燕景璇一口氣說完,見元嘉仍舊垂目聆聽的模樣,蓦地一笑,“是了,先王妃去的早,想你不僅沒見過,更是連人都沒聽過了。如今怕也沒幾人記得,那端王妃未嫁前,也是上京城裡有名的女郎。”
話裡倒夾雜着幾分惋惜。
“雖無緣得見,可若是皇姊願意,便與我講講這位端王妃吧。”
元嘉看着燕景璇,忽而道。
“端王妃啊……”
燕景璇把玩着手裡的瓷盞,面露回憶之色,“說來我也隻在阖宮家宴上見過幾次,真就是個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斯文人。”
“端王妃出身國子監祭酒龔家,是龔家的長女,秉性娴靜,又精于琴畫,更是因一手好字在上京城中小有名氣,也因此在十六歲那年,被指給端王做了正妃。”
“這樣出色的女子,端王為什麼不喜歡?”
元嘉不解。
“端王重色,可龔家娘子的相貌不過中人之姿。”
燕景璇哼笑一聲。
“……那後來呢?”
元嘉眉心微蹙,心裡對端王的印象不由得又下三分。
“後來?左不過是端王日日尋歡,端王妃又勸阻不過,一步讓步步讓,縱的端王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好容易有了孩子,以為端王做了父親能略收下心,可哪知端王以其懷子為由,更是十天半月的宿在平康坊,偶有回府也多是帶新人入内安置。端王妃自此郁結難解,孕期孱弱到連床也下不了,生下孩子不久便撒手人寰。”
“……既是這樣的脾性,索性将府裡的舊人扶上位,又何必大張旗鼓地再選一位新王妃呢?”
元嘉忍不住道。
“宋孺人家世平平,又沒有子息。最要緊的是,端王并沒有想讓她做王妃的意思,又如何能扶得起來呢?”
燕景璇搖頭歎息。
“那……”
元嘉頓了一下,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咽了回去,隻道:“都這時節了,還有什麼花可賞的?”
燕景璇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所以便不賞花了。”
“那是?”
“下月初五,西山别院,先賽馬球,再驅馬打獵,晚上就點篝火、放天燈!”燕景璇眉梢微揚,“你到時也穿身輕便衣裳,許還能下場一試呢!”
元嘉卻越聽越不對勁,燕景璇話音剛落,便忍不住道:這些怕都是皇姊你自個兒喜歡的吧?”
“既要選個能壓得住端王的,自然不能是些内斂拘謹的女郎,”燕景璇唇角一勾,“馬球策獵,觀人秉性再合适不過了。”
“那放天燈呢?”元嘉追問道,“非年非節的,這又是什麼說法?”
“那日父皇母後要去,賢妃也要去,你我要去,宗室女眷們也要去,”燕景璇笑得更開懷了些,“放天燈替我朝祝禱,替父皇祈福,豈不是一舉數得的好事。”
“父皇、也去?”
元嘉這下是真的驚訝了。
燕景璇點頭,“這段日子,父皇康健了不少。太醫說,去山間走走,看看風景,心胸疏闊些,對身體也更好些。”
元嘉看着燕景璇,一句話在嘴裡含了半天,到底沒有說出口。宮裡的貴人在上頭坐着,下頭打球狩獵的女郎們又有多少敢放縱灑脫的呢?
不過……也罷了。這樣的場合,從來都不缺有心人的,又何必她庸人自擾。
元嘉回想起燕景璇方才的話,突然問道:“隻有賢妃?德妃不去?”
“德妃自然也要去。”燕景璇笑意淡了些,“雖說是為端王選妃,可四妃空置其二,餘下賢、德二妃,總是要一視同仁的。”
元嘉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上次太子選妃,德妃為太子生母,尚不能親臨相看,如今端王擇妻、賢妃擇媳,倒讓德妃一同列席了,還真是“一視同仁”哪。
提起薛德妃,燕景璇顯然失了大半興緻,又坐了片刻便要離開。元嘉見暮色已至,便也不再留人,隻将其好生送出了院門,這才倚回軟榻兀自發呆。
帝後、嫔妃、宗室女眷……
便是不為端王妃的位子,心懷其他心思而來的人,怕也隻會多不會少了。
保不齊比賞菊宴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