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姊妹雙入宮闱一事,成為近來上京城内茶餘飯後的閑談,有豔羨者,亦有鄙夷者,可不管是哪種心思,等到廣平侯面前卻隻餘賀聲一片。
福昌郡主沉寂了幾日,再出現在人前時,又恢複了一貫的倨傲模樣,隻聽說比以前更清瘦了。
大抵是長日無聊,這些閑話連有意不出太子府的元嘉也聽了許多,哪怕兩個女郎第二日便進了皇宮,議論聲也依舊不見停止。
隻是連她也不曾料到,自己竟這樣快地又見到了趙舒和──在婁皇後的清甯宮内。
那日,元嘉照例入宮拜見,卻在婁皇後身邊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本該在禦前服侍的趙舒和。
入宮後的趙舒和,一身打扮與在宮外時截然不同。長及腰際的烏發被規矩盤在腦後,沒有插戴貴重的首飾,隻簪了朵素花,另别了幾支銀簪固發,連身上所着襦裙,也是素雅恬谧的月白。
分明是明豔至極的長相,卻硬生生被這身裝扮遮蓋了顔色,隻餘下三分清麗。
隻是……趙舒和是奉诏入宮為奉茶女官的,如何會在婁皇後的清甯宮内?
元嘉不免有些驚訝。
婁皇後倒似沒瞧見般,隻噙了抹笑道:“太子妃當是見過的,便是福昌郡主的女兒,喚作舒和的。”
随着婁皇後的話,趙舒和行至元嘉跟前,斂目向元嘉行禮,又朝倪、劉二人問安,一副柔靜寡言的模樣。
元嘉神色不動,卻在趙舒和即将俯身的時候,擡手将人攔住,隻朝着婁皇後笑道:“趙娘子在上京女郎中亦是佼佼者,兒臣自是見過幾回的。”
趙舒和被阻攔了動作,仍是不言不語,見元嘉與婁皇後說話,便又默默退回婁皇後身側。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婁皇後眼中笑意愈深,“趙娘子來日長居宮闱,你既與她相識,往後也可常入宮與趙娘子說話。”
元嘉自是颔首應下。
婁皇後又與幾人閑話二三,直到蘭佩從殿外走了進來,才停下話頭。
“女君,”蘭佩略一屈膝,“田夫人來送東西了,說是賢妃娘娘給太子妃的回禮。”
“這是記着你今日進宮,特意送過來的呢,”婁皇後虛指了一下元嘉,笑盈盈道,“将東西給太子妃吧。”
元嘉又是起身謝過,面上卻無半分訝異。她并未往賢妃宮中送過東西,這禮,想是替端王回的。
“田夫人還說,賢妃娘娘前些日子釀的杏花醉已然可飲了,”蘭佩又道,“等您哪日得空,便帶來清甯宮與您一道品酌。”
“這時節飲杏花醉最是相宜,賢妃隻怕是看予近日事務冗雜,故意說來惹予的。”
婁皇後朝左右笑道。
見元嘉一副垂目傾聽的模樣,忽然開口道:“太子妃,不若你替予往淑景殿一趟,予這裡正好還有去歲剩下的梨花白,就拿這梨花白去換她的杏花醉吧。”
元嘉猝不及防,卻隻能起身答應。
“予讓蘭佩與你同去,想來田夫人也還在殿外候着,你們便一道過去。”
婁皇後依舊一副笑面,又似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一般,轉而看向趙舒和,“你姊姊如今在賢妃宮中受教,趙娘子,你不若也一道去,和自家姊妹說說話再回來。往後事多,或許就少有這樣的機會了。”
聞言,趙舒和身形微頓,旋即又如無事般輕聲應下。
婁皇後這才滿意地一點頭,又朝元嘉道:“這就去吧,予同兩位良娣再說會兒話,等你們回來。”
元嘉不想婁皇後如此着急,面上難得露出幾分怔忡。這一切,自然也被前者盡數收入眼底,淡淡一笑道“往後你與賢妃熟悉了,便知她是個最愛風雅事的女子,連吃酒都是有講究的。春日做桃花仙,夏日釀荷花蕊,秋日埋杏花醉,冬日便制梅花雪。做多做少也隻憑那日興緻,便是陛下去讨要,沒了就是沒了。她今日邀予,予不得空,若不叫你帶些回來,隻怕今歲的杏花醉便喝不上了。”
元嘉一直以為許賢妃是個溫柔娴靜的女子,又因端王的緣故受累許多,卻不想是這樣一位閑情逸趣的潇灑人,當即告罪一聲,又退到了殿外。
蘭佩與趙舒和落後一步,各自行禮後也跟着退了出去。
殿外,田夫人正獨坐廊下,面色柔和地與幾個小宮娥說笑,見有人出來了才停下話頭,輕撫着衣襟站起身來。
因不知元嘉是誰,便隻朝着人微微屈膝,算是行禮。元嘉不曾見過這位田夫人,亦不知其在宮中是何品階,便也隻颔首受禮,旁的話一概不說。
倒是蘭佩态度熟稔地上前,與田夫人解釋幾句,前者方才了然。
“趙娘子是去過淑景殿的,便煩勞趙娘子替太子妃引路,奴婢與田夫人随在後頭。”
蘭佩這般說道。
趙舒和垂目答應了一句,便默不作聲地引着元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不知是否是元嘉的錯覺,蘭佩與田夫人雖在後頭跟着,卻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拉大與元嘉二人的距離,而元嘉雖與趙舒和左右并行,彼此間亦是目不旁視,兩相無言。
“……那位田夫人,是先頭那位端王妃的奶母,”趙舒和蓦地出聲,“後來先端王妃辭世,她便跟随賢妃一同在淑景殿照顧小郎君。雖無品階,可卻得賢妃看重,又叫皇後贊過幾回,是以宮裡都稱一句‘田夫人’。”
元嘉微愣,随即道:“多謝你為我解惑。”
“你給我娘送補物的事情,我從别人那裡聽說了,”趙舒和抿着嘴,“便算是謝你了。”
因着柳安沅,元嘉甚少與趙舒和有過接觸,但也知道她不是個慣于道謝的性子。若非為着福昌郡主,隻怕也不會對她這般和顔悅色。但既然已經打開了話匣,後面便也好說話了。
“趙娘子可還習慣宮裡的生活?”
元嘉目視着前方,輕聲道。
“……這些日子,任誰見了我,都是先道一聲恭喜,再明裡暗裡讓我小心服侍貴人。你倒是個奇人,見了面卻隻問我過得慣不慣?”
一句話說的有些陰陽怪氣。
“若趙娘子想要這一聲恭喜,我補上便是,”元嘉淡淡一笑,并不因趙舒和的語氣而不快,“隻是剛才乍見趙娘子一身素服,還以為趙娘子怡情養性了。如今見趙娘子脾氣依舊,想來是能夠過得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