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舒和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口,好一會兒才道:“三日後便不是這打扮了。”
元嘉訝然擡眸,卻見趙舒和朝自己露了抹與從前别無二緻的笑容,“我已被冊為五品才人,三日後便行冊封禮,往後就住在承歡殿了。”
承歡殿?
元嘉細想了一下,随即了然,“承歡殿離光順門不遠,福昌郡主想見你一面也容易許多。”
“……為何會這樣說?”
趙舒和微愣。
“福昌郡主為外命婦,入宮觐見皇後須得在命婦院等候,”元嘉輕聲道,“而命婦院,就在光順門外。”
趙舒和不說話了。
元嘉看着趙舒和強自克制的模樣歎了口氣,餘光又朝蘭佩與田夫人瞥了好幾眼,見她們仍舊遠遠地跟在後頭,這才有些猶豫地開口,“或許是我的個人之解,今上如今當是頗愛重你的。”
“愛重?”
趙舒和輕笑一聲,“便算是你在寬慰我吧。”
元嘉亦是垂目一笑。是啊,她怎麼會說出‘愛重’這個詞,真是日子過舒坦了,便連腦子也糊塗了……不過,也罷了。
“宮中主位,四妃空其二,九嫔空其四,不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趙娘子能夠得償所願的。”
元嘉微微偏頭,一句話說得又輕又緩。
空氣中隐隐浮動着燥熱的氣息,不時響起的雀鳥叫聲更是令人心煩,可趙舒和的心卻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是自然,”趙舒和眉頭微展,連說話聲也變得有溫度起來,“隻是我本以為,你會勸我先有個孩子……”
元嘉淺淺搖頭,“趙娘子便是如天之福,眼下有了孩子也隻能抱養在其他主位娘子膝下。若有母憑子貴一說,四公主的生母也不會到現在還屈居寶林之位了。”
“是啊……”
趙舒和扯了扯嘴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她見過那位秦寶林,明明生了位公主,卻依舊隻能住在臨照殿側殿,孩子更是自出生起便送到了含涼殿,由孫修容撫育。
孫修容已然很好了,秦寶林每每過來請安,總會讓四公主出來相見,甚至為全母女情誼,還會在二人說話時有意避讓。可饒是如此,四公主也隻與孫修容親近,哪怕知道有秦寶林這樣一位生母,但若沒有孫修容開口,是決計不會踏進臨照殿一步的。
秦寶林已算是宮裡的老人了,如今的位份卻連剛入宮的自己也比不上,更遑論為公主生母,卻仍受生離之苦了。
她,不想成為第二個秦寶林……
元嘉久久未聽到趙舒和的聲音,少不得側頭瞧了人一眼,見趙舒和面色沉郁,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不過麼……宮裡的女人若能有個孩子,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元嘉說得慢聲細語,帶着不算明顯的勸慰,“秦寶林有四公主,便有了一輩子的倚仗,不必再憂心來日為比丘尼,終老佛寺,也算是件幸事吧。”
像是被元嘉的話驚擾了一般,趙舒和的身軀微顫,而後長吐了口氣,再看向元嘉時,已無郁悒之色,“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晉位也好,生子也罷,我不信我尋不到一條出路!”
元嘉唇間笑意漸大,“那我就祝趙娘子順心遂意,終得圓滿。”
“那是自然!”
趙舒和昂然相視,又是元嘉熟悉的驕矜模樣。
這便足夠了。
元嘉不再開口,隻無聲與趙舒和并肩前行。她本就與前者無甚交情,話說到這份上,已是越界,但……元嘉悄然望去,視線中隻看得清趙舒和的小半張臉,可即便如此,也是極美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在賞菊宴上華冠麗服,恣意與柳安沅别嘴的女郎,如今卻素衣裹身,如履如臨地跟在婁皇後身邊侍奉……她或許是自作多情,生了幾分不該有的心思,又或是感同身受,看着趙舒和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所以不免觸動。
元嘉默默收回視線,隻盯着腳下踩的碎石子路。那是宮中巧匠用花磚、瓦片、各色石子精心鋪就的路面,雖隻供人踩踏之用,卻還是細心雕琢了各路紋樣,連鋪排的圖案也是選了又選的吉慶式樣,一條路蜿蜒曲折向外,不知歸往何處。
元嘉突然有些眩目,連帶着腳下也錯了步子,好在趙舒和發現及時,擡手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在地。
“你……”
趙舒和下意識開口,握着元嘉的手也不自覺用力。即便隔着布料,元嘉也能清晰感受到前者掌心透來的熱意。
事發突然,遠遠走在後頭的蘭佩與田夫人自是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後便急匆匆地上前,也打斷了趙舒和未說完的話。
“太子妃無事吧!”
蘭佩面露急切之色。
元嘉輕輕搖頭,又直起身子,“本宮無事,隻是不小心滑了一下罷了。”
趙舒和快速地擡了下眼睑,便無聲無息地松開了手,退後兩步又回到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聽得此話,蘭佩便也不再多問,隻垂目掃視了幾眼地面,再擡頭時又是熟悉的溫藹模樣。
元嘉快速理了理衣裙,方笑道:“還是快些往淑景殿去吧。”
蘭佩屈膝稱是,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相距甚遠,隻和田夫人一起,随在了離兩人幾步之遙的身後。
趙舒和更沉默地站在距元嘉半步之遠的地方。如此,元嘉再不好與前者說話,又有剛才的事發生,一行人就這樣默然無聲地往淑景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