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事情,就平淡了許多。
元嘉到淑景殿後,并未見到許賢妃的身影。隻聽守門的宮人說,許賢妃遣人去清甯宮後,便另帶着人往禦苑采剪花枝去了,至今未歸。
好在留了人專程等候,就像是知道婁皇後會特意來這一趟似的,一早便備好了杏花醉,甚至連元嘉的份也一并留了。而等在淑景殿的人,正是廣平侯府的大娘子,趙妍和。
元嘉見到趙妍和時,她正側身坐在廊下,手裡拿了卷書冊,正與一垂髫小童說着話。兩人身邊或站或坐地圍了好幾個年輕嬷嬷,隐隐呈保護之态。
除了端王家的小郎君,元嘉實在想不到還有哪家的兒郎可以在淑景殿這般衆星捧月。
見元嘉走近,趙妍和先低聲與那錦袍小郎君說了兩句話,又把人交到田夫人手裡,這才神色自然地朝元嘉見禮。
與趙舒和一襲素雅相反,趙妍和卻是衣着華麗──想是念着趙妍和尚未正式冊封,人也還在宮内受教,一身打扮并未向王妃的品階看齊,可也是紅裙裹身、金钗簪頭,已然與從前大不相同。
可元嘉與趙妍和的往來就更少了。此刻許賢妃不在,她便也無意多留,取了杏花醉便欲離開。而趙舒和,因受了婁皇後的吩咐,要她與趙妍和一叙姊妹情誼,此刻便隻能站在前者身側,又目送着元嘉與蘭佩離開。
隻是,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她與趙妍和的神情在這一刻出奇地相似──唇角雖還勾着,臉上卻找不到任何的笑痕。待到元嘉的身影徹底消失,兩張肖似的臉上更隻剩下了漠然。
而這幅場景,元嘉沒有看見,幾步外屈膝行禮的田夫人自然也不會看見。
而等到田夫人再上前為趙舒和引路時,二人面上已不見萎頓之色,兩雙手更是親熱地握在一起,姊妹間有說有笑地朝東暖閣走去。
……
元嘉回到清甯宮,先将酒奉與婁皇後,這才提起許賢妃未在淑景殿一事。
婁皇後倒始終笑盈盈地聽着,半點不覺冒犯,“這才像她性子呢。前兩年為着阿旭,便是端王家的那個,一日裡大半時間都留在寝殿。如今端王要娶新婦了,她也可自在了。賢妃隻怕高興的很呢!”
“兒臣頭先去的時候,正好瞧見趙大娘子與端王家小郎君說話的場面,”元嘉回想起方才所見之景,“那小郎君倒似和大娘子熟稔的很。”
“妍娘确是個招小孩兒喜歡的,不過幾日工夫便叫阿旭與她黏在一處了,”婁皇後倒也不否認,“這是好事,賢妃也可更放心些。”
元嘉默然。
婁皇後口中的好事,無非是怕趙妍和來日為端王妃,對先王妃留下的稚子不慈。如今看到兩人相處和睦,婁皇後也好,許賢妃也罷,都是樂見其成的。
元嘉這一來一回,耽擱的時間委實有些多了,也早過了三人往日出宮的時辰。
時值踆烏高懸,秋熱亦未退,沸氣透過門階,在地面拖出一道道颀長的光影。殿中諸人皆嚴絲密縫地裹着一身禮衣,此刻已有些耐不住熱意,額間隐隐有汗水沁出。
婁皇後顯然也意識到了,賜下幾枚香包,另說了兩句話便讓人退下了。
三人自是無有不應。
待邁出殿門,早有等候兩邊的宮人執傘上前,為元嘉三人遮去仍舊刺目的日光──想來也是婁皇後吩咐的。元嘉微微低頭,将身軀藏于這一小片陰影之中,雖熱氣不減,卻也比在内殿坐着時少了幾分氣悶。
順着傘骨移動的方向下階,元嘉将将走到宮門外,還不等上辇,便被一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喚住了。
元嘉頓住身子回頭,待瞧清楚人後立刻便笑了,“五弟。”
燕景知疾行幾步走到元嘉跟前,規矩地與幾人見完禮,方開口道:“問嫂嫂安。”
“五弟是下學了嗎?”
元嘉半蹲着身子與燕景知齊平,笑道:“跑這樣快,仔細出一身的汗。”
說罷,又不自覺往燕景知的身後掃了一圈,除了随行的宮女内侍,并無其他人,自然也沒有季元淳的身影。
元嘉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剛直起身便瞧見燕景知正擠眉弄眼地朝自己示意着什麼。不等元嘉反應,身後便陡然傳來幾聲低呼,一具溫熱的軀體旋即貼住元嘉後背,帶着不管不顧的架勢。
“阿姊!”
季元淳将頭埋在元嘉後腰處,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呼喚。
而元嘉,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撞得踉跄幾步,連鬓間的玉石串珠也跟着晃了幾晃,帶出一陣混亂的輕響。還沒來得及動火,便聽見季元淳這一聲低喚。
無聲歎了口氣,元嘉将手覆在季元淳拴在自己腰間的手背上,作勢打了兩下,方道:“可抱夠了?”
季元淳姿勢不改,隻将頭狠狠搖了兩下,抱住元嘉的力道卻更大了。
這是被元嘉上次生氣吓到了,怕一松手,自家阿姊就又不在了。
元嘉自然也心知肚明。可大庭廣衆之下,又被一堆人圍簇着,元嘉雖有心安慰,卻實在不好開口,隻好略使了使勁,先将季元淳掙開,又把人從身後拉到自己面前。
季元淳倒也乖覺,感受到元嘉的力道後,便順從地松開了手,隻是在轉到元嘉跟前後,又反手握住了前者的一隻手腕。
宮人們早低下了頭,唯有燕景知饒有興趣地盯着季元淳不放。
“哎呀,季小郎君這是多久沒見到太子妃了,可是想阿姊了?”
倪娉柔适時插了句話,便也将季元淳的異樣含糊了過去。
隻是,這樣繼續在外頭站着也不是辦法。元嘉遂蹲下身子,直視着季元淳的雙眼,道:“淳弟的病可好全了?”
“嗯。”
季元淳癟着嘴點了點頭,顯然被季母特意交代過。
“那等淳弟下次休沐,阿姊來接你下學,好不好?”
元嘉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好!”
季元淳兩隻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可随即又有些不确信起來,“真的?”
“自然是真的。之前是你病着,母親怕過了病氣不許人探望,我出宮的時辰又總是與你下學的時候錯開,這才隔得久了。”
元嘉拉着季元淳的手晃了幾晃,又道:“來月休沐,我定來接你。”
季元淳放下心來,握着元嘉的手也不自覺減了力道。元嘉這才起身,牽着季元淳往燕景知的方向走去,見他一臉眼笑眉飛的模樣,便知這兩人的關系又親近不少。
元嘉這才安心許多,又将燕景知攬到身邊,一邊一個把人送到有檐角遮掩的陰影處,叮囑道:“雖入秋了,可白日裡還是曬得很,玩耍時注意着些,别生熱病,可也不要貪涼吃多了冷食,回頭鬧起肚子來仍是遭罪。今日遲了些,我還得回太子府,便隻能下次再找你們說話了。”
季元淳得了元嘉的準話,當下便老實點頭,燕景知也收斂了神色,規矩地向元嘉告别。
“嫂嫂再見,我會照顧好小淳的!”
一副小兄長的模樣。
元嘉忍俊不禁,擡手撫了撫二人發頂,正欲離開,忽又想起什麼,低頭解下腰間佩袋,從裡面取出兩枚镂空狀的圓形囊球,回手遞與季元淳與燕景知。
“還以為阿姊忘記了!”
季元淳這下是半分委屈都沒了,興沖沖地把東西收下,立時便系在了自己的腰間,一副寶貝得不行的模樣。
燕景知不明所以,卻仍跟着接了過來,隻是下意識帶了幾份茫然朝元嘉望去。
“這是用來驅避蚊蟲、提神醒腦的香球,”元嘉笑着解釋道,“原是我母親每年都做的,後來長大了些,我便也學着給自家弟妹們做了。五弟不要嫌棄,隻拿它做個配飾,挂在身上、或是挂在床帷中,都好。”
又朝季元淳道:“早該給你的,隻是這些日子一直見不到你,是以每每進宮都總裝在自己的佩袋裡,想着若是遇上你了,能夠親自給你。”
燕景知摩挲着圓球镂空的表面,等聽完元嘉的話,更是高興道:“這是嫂嫂送我的禮物,我如何會嫌棄。景安定會和小淳一樣,珍重愛護它的!”
說着也像季元淳一般,将囊球挂在了自己的腰側。
“五弟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