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元嘉先是遣人去倪娉柔幾人的院子走了一遭,告訴她們今日不必過來拜見,又叫人跑了趟沉香館,讓徐麗華知道自己要過去的事,這才有心思坐下來用早膳。
一夜過去,太子府上下皆已改了裝束,行走間也更加寡默,唯恐大喪間出了差錯被人發落。連元嘉自己,也是着素衣,簪白花,通身再無其他配飾。
“……女君,送去沉香館的東西都備好了,請您示下。”
徐媽媽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向元嘉一屈膝,口中低聲道。
“那便走吧。”
元嘉擱下筷箸,接過拂冬捧着的茶盞淨了淨口,又用布帕在嘴上擦拭了幾下,這才起身。
……
“給太子妃請安。”
徐麗華神色冷漠,卻還是勉強向元嘉行禮問安,隻是不等元嘉說話,便已然站直了身子。
元嘉隻當沒有看見,越過徐麗華便徑自入了沉香館,身後捧着各式物件的宮女們也跟着魚貫而入。
“昭訓昨夜受了驚吓,本宮特意來探望一二。”
元嘉邊走邊道。
“……妾身一切都好,本不必太子妃過來探望的。”
徐麗華今日似乎興緻不高,若放在平日,雖說冷着張臉,卻也不會再像她剛進府時那般直接針鋒相對。眼下卻是元嘉說一句,自個兒頂一句,倒也是奇怪。
元嘉偏過頭來瞧了她一眼,卻是什麼話都沒說,轉而打量起這間被火熏燎過的屋子來──靠近窗棂的地方被燒得狠些,幾乎全是被火燎過後留下的黑褐污漬。其他地方倒比紅玉說的幹淨,也不曾看到有被燒毀的幔帳,想是院裡的人已自行換過一輪了。
“昨夜委屈昭訓在側屋住了一宿,本宮心中着實不安,原想着替昭訓重新修葺一下沉香館,可這太子府或許很快就要空置了,便幹脆從庫房裡尋了些陳設物件,今日來給昭訓換上。”
元嘉頓足回身,如是道。
“這些東西叫宮女們擺置就好,便不耽擱太子妃時間了。”
徐麗華仍是推拒。
“不耽擱,”元嘉不為所動,“昭訓引本宮去側屋坐會兒吧,等他們将東西擺置好了,再與昭訓一同過來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也可當即讓他們換去,免得讓昭訓住着不舒快。”
“不──”
“還不快把東西搬進去。”徐麗華還想拒絕,卻被元嘉幹脆截斷,“你們就在此忙碌,本宮與昭訓自去側屋歇息,便不必跟着了。”
徐媽媽領着人應下,随即指揮着宮女内侍動起手來。
“昭訓,咱們走吧?”
元嘉催促起來。
徐麗華頂着一張陰晴不定的臉打量了元嘉好幾眼,方帶着狠意道:“太子妃請。”
元嘉卻并無懼意,微微颔首便跟着徐麗華離開。
徐麗華死死攥緊雙手,沉默着将人帶進側屋。直到合上門扉,她強作冷漠的神色才徹底消失,再擡頭時已是滿臉憎惡。
“這樣大好的日子,太子妃不緊着收拾東西,來我這偏僻之地做甚?”
徐麗華冷冷盯着元嘉。
“我要是你,就少惹口舌,也少沾染些禍端。”
元嘉面色如常,又自行走到臨窗的榻前坐下。
“他死了,不是嗎?”
徐麗華突然笑了起來。
“這幾年,宮裡宮外的傳了多少次他病重,卻每次都是捕風捉影的虛言。可這次不一樣了,宮裡報喪了,慈恩寺也敲鐘了,他是真的死了。”
徐麗華将手覆在桌面的錦帛上,指尖緩緩滑過,感受着刺繡紋路帶來的凹凸起伏,“恭喜你呀,皇後殿下。”
“皇後?”元嘉低聲重複了一句,突然笑出聲來,“誰知道呢。”
徐麗華有些詫異地擡眼,嘴唇上下翕動了幾下,到底沒再吭聲。
“隻是這樣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元嘉擡眼,“今日是在你自己的院子,在場的也隻你我二人,我權當沒有聽見。可來日進宮,處處都是耳目,昭訓便是不為自己,也得為宜恕考慮考慮哪。”
徐麗華不忿争辯,“她是我的女兒,我自然為她考慮。”
“既為她考慮,又為何要把一個半大孩童養成那樣一副瑟縮性子?”
元嘉反問道。
徐麗華眸光微閃,還欲反駁便又一次被元嘉截斷──
“她隻是個無辜稚子,不知道你徐家從前的禍事。”元嘉沉聲道,“咱們幾個大人都在,你怨誰都可以,又何必将滿腔憤懑發洩在自己的骨血之上。”
“……咱們?”
徐麗華嚼着這兩個字,忽的冷笑一聲,“你何必遮掩,直說是燕家人豈不更好!”
“瞧瞧,你也是心知肚明的很。”
元嘉嘲諷道。
“燕氏殺我父母,誅我親族,我難道不該怨!”
徐麗華果被激起了怒氣,咬牙道。
“怨?那我來問你!”
元嘉嗤笑一聲,也跟着擡了聲調。
“徐家當年的過錯,可有捏造?”
徐麗華面色一滞。
“徐家下獄的罪名,可有屈構?”
徐麗華偏頭不言。
“徐家判處的刑責,可有冤重?”
徐麗華死死攥住桌角,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徐氏一族累累罪過,便是滿門皆誅也不為過。”元嘉緩緩道,“可最後,今上仍顧念着你家幾代的功業,下旨斬首的,隻有中書令這一支。”
“是啊,隻有中書令這一支。”徐麗華狠狠盯着元嘉,隻恨不得從她臉上剜下一塊肉來,“我是中書令的女兒,怎麼不一并殺了,留着我的命做甚!”
“你是出嫁女,徐氏的罪過自然牽扯不到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