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女人無奈的話，俞靈認真道：“不，你明明可以把他趕出家。”

“嗯……每次教育孩子，他的态度惹我生氣時，我都會産生把他趕出家門的想法。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不會再幹預我對孩子的教育了。”女人捂着胸口說。

俞靈眯了眯眸：“你把他殺了？”

女人仿佛被她的話逗笑了，抿着嘴，短促地笑着說：“我可不想讓自己的手染上鮮血。我的丈夫患病了，他得了一種基地的罕見病，變成了隐形人。”

“一開始我和孩子們會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後來逐漸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他像是徹底蒸發了一樣，完完全全脫離了這個家庭，他隻有外出工作，或者跟同事喝酒玩樂時，才會不受隐形病的幹擾。”

女人說話的時候，捂着胸口的那隻手沾滿了鮮紅的血液，一陣風掃過，于是她擡手撥開碎發時，鮮血也沾染到了面部。

她渾然未覺，隻有旁觀的俞靈能夠看到，女人是如何變成這副樣子的。

“影影……媽媽，你的名字是什麼？”俞靈問。

“我的名字？”

“對，從出生起就跟随在你的個人芯片裡，隻屬于你自己的名字。”

女人在原地愣了許久。

已經太久太久沒人叫過她的名字了，孩童時，母親跟外婆會喚她的乳名，隻有上學時老師跟同學會喊她的名字。

當然，在她畢業後剛參加工作的前幾年，同事也還稱呼她的名字。

直到她丈夫的出現，終結了女人的單身生活。

之後她就變成了“尤金夫人”，因為她丈夫的姓裡有這個單詞。

有了孩子們之後，她就變成了“影影媽媽”，或者是“晴晴媽媽”，影影是她的兒子，晴晴是她的女兒。

她叫什麼來着？

她曾在世特駿公司工作，負責區域銷售，懷有兩個孩子時，正值她的事業上升期。而丈夫在仿生植物工廠，十年來一直是個普通的小職員。

為了生下這兩個孩子，她差點丢了命。

長久的病假令她失去了晉升機會，在女人準備複工時，又面臨世特駿被參天塔勒令關停審查一事。

家庭基金一下子縮了水，不僅僅是女人無法适應，兩個孩子也哭鬧着想要買新玩具。

可她沒有錢。

家裡目前心态最好的，隻有女人的丈夫。

前一秒他還在向女人忏悔自己事業步入了瓶頸期，後一秒就将嚴重縮水的賬戶碼掃給酒行的老闆，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望着她心态極佳，胃口也極好的丈夫，覺得他很像自己的父親，也很像自己的外公。

對了，她到底叫什麼來着？

女人又走神了。

她來自城防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那時候她的外婆還沒有去世，她跟媽媽，還有沒什麼存在感的爸爸，一起擠在外婆狹小的房子中。

母親跟外婆幾乎一模一樣，頭發蓬松，保留着最原本的顔色。兩人年輕時都擁有很端正的外貌，可如今隻能用樸素來形容。

那是一種身心過度操勞才會有的樣貌。

而青春鮮活的她，在結婚後，一頭秀麗的棕色長發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好打理的小羊毛卷。

為了省錢，她這個發型一年隻需要修理一次。

女兒無數次建議過她，這個發型顯老，會讓她在家長會上被其他媽媽比下去。

她有些生氣，氣女兒不理解自己，于是怄氣般地說，你覺得我丢你的臉了嗎，那好，家長會上，我不再向人介紹我是晴晴的媽媽了，我是影影媽媽。

女兒離開了，表情似乎很受傷。

影影媽媽。

之後她熟悉的記憶裡，便隻剩下這一個稱呼了。

在成為母親、成為妻子、成為女兒之前，她本來是誰呢？

“我叫……”女人頓了頓，仿佛這個單詞很澀口。

俞靈臉上并未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隻是歪了歪頭，等她繼續說下去。

望着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尚未被繁雜的家務事纏繞，還是單身的時候。

和俞靈一樣，那時的她身上散發着自由的氣息。

她想起來她的名字了。

“我叫泰莎。”

這是外婆給她取的名字。

外婆在喊她“小甜心”或者“寶貝”之餘，偶爾也會喊一聲“小泰莎”。

女人其實已經記起來自己全部的名字，可是，看着俞靈年輕又青春的臉，她産生了一股莫名的沖動，不願意讓自己念出名字後面——被她的父輩們冠以枷鎖的冗長的名字。

那些名字被強行添加在外婆、母親漂亮的名字上，取代了她們獨有的特征，讓她們成為了樸素的女人。

想到這兒，她激動起來，盯着俞靈的眼睛，久違感覺到胸腔震動的疼痛：“我叫泰莎！請叫我泰莎。”

女人的眼睛是淺亞麻色，她很羨慕俞靈黑色的頭發，和漆黑的眼珠，它們在陽光下很明亮。

俞靈眯了眯眸，點點頭道：“嗯，很可愛的名字，我叫俞，以後就喊你泰莎了。”

泰莎忽然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

泰莎得知俞靈丢失了鑰匙後，臉上不再是冷冰冰的防備狀态，反而流露出惺惺相惜的表情，令兩人在短時間内迅速達成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