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為了讨好崇明帝,青玥和宮中繡娘學繡荷包,原是要再繡一個送宇文皓當生辰禮的,為籌謀大事耽擱未成,隻好拿這枚留給自己的初學成品來充數。
“但願吧。”青玥不在意地擺擺手。五年裡,宇文皓每年生辰她精心備禮物相送,對方都反應平平,面對這一次的敷衍恐怕更不屑一顧。
左右她要離開了,以後再不相見,嫌棄與否皆不會有下次。
“你也多保重。”同影子做最後道别,青玥轉身離開。
一陣冷風吹起,卷落幾片殘存的枯葉,影子的目光緊緊跟随其中一片,直到它落在地上,才緩緩收回。
他擡手,從袖中飛出一片系着細長紅絲帶的銀镖,劃破長風,直直朝青玥奔去。
……
風又起時,來了一隊禁衛軍,淩亂的馬蹄聲打破了渡口原有的寂靜。
其中一名禁衛下馬,拿着手中的畫像同躺在地上的人比對,又伸手探過鼻息,随即擡頭沖馬上的将領高喊:“是月昭儀,已經死了。”
金銮殿上的争論最終以大行皇帝唯一一個兒子下落不明被迫告終,皇位繼承人唯有從先帝的子嗣、大行皇帝的兄弟當中再選。
東炎國祖制立嫡先于立長,先帝的其他子嗣皆非嫡出,甯王宇文皓順理成章繼承大統即皇帝位,設祭天大典,受群臣朝拜。
養心殿。
宇文皓坐在龍椅上,拿過影子呈上來的針腳粗糙的荷包,指腹摩挲在如意鎖樣式的紋路上。“說什麼了?”
影子低垂着頭,回道:“姑娘說,祝您生辰快樂,萬壽無疆。”
青玥後來雖入宮為昭儀,但影子照慣例稱呼從未改,據他觀察,别人稱她昭儀時,主子總會不覺皺眉。
握住荷包的手微微一顫,聽了不言聲,恍恍地盯着手中,半晌才道:“知道了。”
影子拱手告退,快要跨出門檻時,宇文皓的聲音又響起:“你當真狠得下心殺她?”
語氣濁重得叫人心裡發瘆。
影子霎時握緊雙拳,轉身回話時又恢複平靜,“屬下行事隻遵主子命令,沒有私心。”
宇文皓微微一笑,劍眉下一雙黑黝黝的瞳仁閃爍着,随後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轉頭問身邊的雙金,“換作是你,你會殺她嗎?”
雙金臉色一僵,低頭避開利劍般的目光,輕聲答道:“奴才不敢妄加揣測,但若是陛下下令,奴才定會遵從。”
宇文皓收了目光,“傳旨,月昭儀橫死不吉,不可葬入妃陵,”
雙金還想問不藏妃陵屍體怎麼處置,餘光觀他神色不悅,不敢妄言。
夜色如墨,養心殿的燈火在風中搖曳,映照出宇文皓孤獨的身影。
良久,他再次擡頭,墨色雙眸中爬滿淡漠,“屍體……燒了吧。”
……
高處不勝寒,宮牆裡的月色冰涼如霜,宇文皓偶爾能在夢中看到那張挂着燦爛笑容的臉。天長日久,她的笑容褪了色,漸漸地不那麼清晰。
他開始讓人拿着畫像遍尋相似之人,卻找不到一個及她萬一的。
登基第十年,坊間流傳出一則逸聞:有一遊方道士自稱能通陰陽,在民間掀起不小風潮,皇帝微服出宮尋訪。
道士目光如炬,不詢不問,細細打量他一番,從袖中取出一面銅鏡,輕聲回答:“貴人心事,全在鏡中。”
皇帝凝視鏡面,果然見一熟悉笑顔如春日桃花般綻放。
自此那道士被尊為國師,整日替皇帝煉丹問道。
……
又一場暴雪覆蓋京城,不必欽天監觀天象,他已明了是上天降給自己的報應。
雪覆蓋了整個養心殿,寒風透過窗棂,帶進一絲絲冷意。
宇文皓歪坐在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荷包的邊緣,仿佛這樣便能找回那逝去的溫度。
他覺得乏困,忽然很想在夢裡見一見她,不多時便睡過去了。
***
宇文皓再醒來時,身邊的不見往日明黃,細看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床上。
床幔低垂,以金線繡着龍鳳呈祥的圖案,床邊擺放着精緻的青花瓷瓶,插着幾枝時令鮮花,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他不喜燃香,從前青玥偶爾采了野花會托影子往王府送幾枝,下頭人請示過幾次,見他沒發話,當作默許,次數多了,自覺就插瓶放置在案頭。
覺察不對,宇文皓揚聲喚道:“來人!”
門口有身影閃動,雙金快步進入,垂手立在床邊,等候吩咐。
宇文皓視線從雙金身上的灰藍色侍從服制掃過,落在他少年氣的面龐上,怔愣半晌才開口:“這些花是何時換的?”
雙金亦恍了恍神,這麼久主子還是頭次問起這些花。
“回爺的話,晨間換的,照舊是影子大人送來的。”
“影子人呢?”
雙金納悶,怎麼主子今日總問些廢話,影子奉命暗中保護那一位,自然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
腹诽歸腹诽,他機智的腦袋瓜飛速旋轉,将宇文皓的話自動轉換為問那一位的動向,遂道:“今日青玥姑娘去崇光寺上香,影子大人暗中保護左右。”
青玥。
久違的名字盤桓在宇文皓耳畔,他的目光重新回落在幾朵綻放的花上,第一次覺得,有了它們,整個房間都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