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玥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她擡起頭,緊緊盯着宇文皓:“王爺何意?”
“借赈災一事,引蛇出洞。”
正此時,遠處運糧車的吱呀聲逐漸清晰。
青玥踩着宇文皓的腳印,随他來到衆人跟前,分發糧食給百姓。
衆人眼見貪官斃命,又得了糧食,喜不自勝,直謝天恩,又對甯王與甯王妃冒主持公道的舉動贊不絕口。
唯有青玥意識到其中問題,心懷疑慮,頻頻窺瞥身旁之人。
若說殺雞儆猴,在場官兵聽命于他無可厚非,可前後不過一炷香,宇文皓已備好糧食運來,她留意過,這些人手雖是一樣的官兵裝扮,行事卻利落幹脆,與在場官兵和普通甯王府兵截然不同。
這些人從何而來?
越接觸越覺得宇文皓深不可測,倘使有一日他反悔,自己估計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合作歸合作,不得不防。
思及此,青玥忍不住再次看向他,恰逢宇文皓扭頭,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織,一種複雜的情緒于無聲中流轉。
他眸光深邃,青玥什麼都瞧不出。
宇文皓卻在那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稍縱即逝的疏離。
青玥被盯得心虛,先行開口:“我翻看地契時見王爺名下有幾處莊子田産在附近,咱們去看看可好?”
這是她此番自告奮勇跟宇文皓出來的真正目的。
宇文皓按下心中波瀾,點頭應了。
***
泥濘不堪的田壟上,正有一人頭戴鬥笠,身着雨披雨鞋,躬身似是在勘查。
青玥沒想到如此大雨還有人在此處,不免好奇,“那是何人?”
“工部郎中崔平,負責重建堤壩,興修水利。”宇文皓說着,拉了拉她額前的兜帽,垂下來的帽檐遮住半張臉。
也遮住了青玥的視線。
“幹什麼。”
青玥不滿地嘟囔一句,伸出去欲撥兜帽的手反被他攥住。
“外男。”
青玥:“……”
方才那麼多人都見了,現在想起來讓她避嫌。
“下官參見王爺,”崔平上前見禮,垂首時正見二人交握的手,補充道:“參見王妃。”
宇文皓虛一擡手,道:“崔郎中盡忠職守,本王既感且佩。”
“王爺嚴重了,非下官勤勉,是雨勢正方便勘察。”
青玥聽着,暗道這人委實耿直,忍不住拿另一隻手略掀帽檐去瞧。
隻見其身材欣長,面容俊朗,卻因過分端方持正略顯呆闆。
方才的坦率不貪功也不足為奇了。
同這樣的人宇文皓不繞彎子,“可查出什麼了?”
“這一脈原來應該都是良田,因周遭的水渠被人篡改過,才逐漸荒廢。”
崔平的話解答了青玥之前的疑慮,忍不住感歎:“難怪呢!”
宇文皓轉頭看她,“難怪什麼?”
青玥清了清嗓,端出幾分王妃姿态,道:“臣妾先前查看府中賬目,原不理解為何這幾處靠近京城的田産收成反不足其餘地方的半數,如今聽崔郎中此言,明白了。”
在民間時便聽聞有王公貴族為增加自家田地的用水量,強行改變當地農田水利分配和管理系統,導緻百姓們原本的良田逐漸荒廢,最後收成不當,被貴族賤價奪買。
不出意外的話,甯王府這幾處便是如此。
想到此處難免憤慨:“王公貴族的田莊,本來就占據着豐腴之地,及利于引水灌溉的地點,這些人竟還貪心不足。”
崔平聞聽她言,頗為意外地舉目相望,撞上王爺不冷不熱的一瞥後,匆匆收回。
然而僅匆匆一眼,兜帽未遮住的鼻唇仍令他猛然心顫。
宇文皓對此言絲毫不意外,淡然開口:“這兩處是前戶部尚書趙潭名下的,趙潭因貪污霸田罪被論處,所有家産充公,前年才被賞到本王手上。”
崔平颔首附道:“王爺所言不錯,臣翻看過卷宗,昭和元年,趙潭擅自修改渠道破壞水利保護系統,引發暴雨後洪水灌溉,禍及甚廣,此次水患的原因中便有那次留下的隐患。”
“為官不為民,反倒禍害百姓生存根本,實在可惡至極!”
青玥知道紫雲就是因家鄉鬧災民不聊生,逃難路上同家人走丢才被拐賣到青樓,聞聽此言,憤懑漲滿胸腔。
宇文皓卻用輕描淡寫的一句澆滅了她熊熊燃起的熱情:“本王記得,當時彈劾趙潭的,是禦史沈朗。”
青玥張圓了嘴巴仰頭看他,說不出一句話。
宇文皓視若無睹,隻看着崔平繼續說:“趙潭區區戶部尚書,縱然貪心,到底是京郊的田地,天子腳下,他有幾個膽子敢行此事,怕也是個替人頂罪的,崔郎中,本王說的可對?”
貿然提及沈朗,崔平亦十分意外,但他無暇深思,隻以為閑論至此,點頭應道:“王爺睿智,一語中的。”
官場是一張盤根錯節的大網,沈朗看似主持正義,除了一個作惡的趙潭,實則在不覺察中得罪了更多位高權重之人。
宇文皓将視線挪回,愛憐地看着仰面怔愣的青玥,擡手拭去打落在粉頰上的雨水。
他那短命嶽丈不要命的愚蠢,偏被眼前的小狐狸遺傳了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