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陰沉沉的雲層壓得極低,遮住滿天光亮。
甯王府内翻雲覆雨,隔兩條街的宮牆裡,皇帝正對着彈劾孫福來的奏折皺眉。
百官谏來谏去,無外乎說孫福來身為内監,媚上邀功,恃寵亂權,當嚴懲以肅清綱紀。
這話從前也聽過不少,他認準孫福來忠心,辦事得力,便不多理睬這些酸腐之詞。
然而此刻,目光渾渾鎖在“帝若無視祖宗禮法寵信奸佞,國将不國,社稷動蕩,後世必書其咎”的字句上,不禁震動。
龍案上的燭火搖曳,映出眉間的川字紋,手中朱筆懸空,亦如他無處安放的擔憂。
君臨天下,掌握生殺大權,唯獨敬畏兩樁事:祖宗禮法和後世評說。祖宗禮法乃立國之本,史官一個個下筆如刀,字字千鈞,稍有不慎,便是千古罵名。
短短兩行字,重重砸在帝王的軟肋上,回想太後暗示孫福來面忠背奸的話語,心中疑雲更濃,一旦舊案被翻出,史書撰寫會怎樣評判自己?
南書房朱門大敞,狂風卷着潮濕的水汽闖入,掀動明黃龍袍獵獵作響,朱筆微顫,墨汁滴落染紅奏折上的黑色墨迹。
殿内伺候的兩名内監緊步上前,關掩門扉。
宇文曦擱置朱筆,望一眼殿外天色,目光回落在卑躬候命的小順子身上,似有深意。
小順子自孫福來被刑部緝拿待審,一直提心吊膽,猶恐牽連自身去受刑,此刻更是屏息凝神,雙臂直垂身側,身體微躬,僵硬如雕塑。
燭火歸于平穩,宇文曦濁聲開口:“你入宮多久了?”
小順子握緊滲汗的掌心,低眉順眼答道:“回皇上,奴才泰安十八年入宮,至今已有六載。”
“哦,朕登基前一年,”宇文曦眉梢一挑,沉吟着又問:“孫福來沒少提攜你吧?”
一衆内監裡,比這厮資曆深的大有人在,但能常行走在禦前,讓他面熟的寥寥無幾。
聽出皇帝的試探,小順子戰戰兢兢道:“奴才笨拙,孫公公隻交代些瑣事給奴才辦。”
“瑣事?能用心将瑣事辦得滴水不漏,何嘗不是本事。”
小順子把頭勾得更低,“奴才惶恐。”
“說說吧,都替他做了哪些瑣事?”
“回皇上,奴才做的都是跑腿傳話的活,偶爾替孫公公向宮外遞送些物件。”
宇文曦目光如炬,追問道:“遞送物件?”
“内務府庫中積壓的陳年舊物,孫公公說需清理,便讓奴才幫忙送出宮去。”陛下的追問勾起小順子蠢蠢欲動的野心,遂先撿此輕巧之事探路。
宇文曦若有所思地點頭,孫福來的确向他奏禀過,要拿内務庫舊物換新,既避免浪費,又可充盈國庫。從前未深究,如今面對多方責難,難免揣摩起其中貓膩。
“僅有舊物?”
小順子膝蓋一軟,跪地頓首,結巴道:“還,還有外邦來朝進獻的貢品。”
“好呀,很好。”宇文曦眼神凜然轉黯,咧嘴露出一排銀牙,笑聲陰冷。
小順子匍匐着,身體貼緊地面,不敢接話。
“還知道他多少事,一并說了,朕恕你無罪。”
……
夜風凜冽,吹得檐角銅鈴作響,雨勢漸急,亂哄哄拍打屋檐,又砸落階前。
銅鈴聲與雨聲交織,蓋過甯王寝殿内的低語纏綿。
燭影搖紅,帳幔輕揚。
宇文皓剛剛曆經拼搏,洩力埋頭于香軟的頸窩。
身下人滿腹氣惱,發狠咬住他肩膀,印下一道深深的齒痕,“你又诓我!”
秀發散落如墨,淩亂貼在布滿細汗的瓷白肌膚上,虛虛擋着滲出皮膚的紅暈,更添風情。
宇文皓撥開遮擋粉頰的發絲,低笑哄慰:“本王沒控制住。”
他這次沒扯謊,臨界點時,青玥凝視他的眼神媚如春水,他偏想起白日風于飛的話,以至于亂了心神。
青玥卻不信,眼角含淚瞪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丫丫如何知道?”宇文皓不辯駁,一臉壞笑反問。
“我……”要與他辯駁将東西留在她身體裡是否存心,少不得回憶起方才羞人的恩愛細節,青玥羞憤難當,話到嘴邊又咽下,隻恨恨瞪着他。
宇文皓見狀,笑意更深,“莫氣了,下次定依你。”
言罷,溫柔含住挂在她眼角的淚珠。
藕臂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脖頸,方才分離的溫熱肌膚再度緊貼,少許溫存後,青玥吐納平複嬌喘,看着他肩胛處滲血的繃帶,心緒微瀾。
伸手勾了勾松動的邊緣,猙獰的傷口躍入眼簾,鼻頭一酸,喃喃道:“疼嗎?”
宇文皓一怔,旋即輕笑,“疼。”
青玥小心翼翼呼氣,指腹輕輕抹去傷口旁滲漏的血珠。
又有新的水珠落在他肩頭,與汗珠交織,滑落至傷痕處,泛起微涼,宇文皓喉結翻滾,反手握着她的胳膊。
“心疼本王?”
貝齒咬緊下唇,搖了搖頭。
感受到她否認的動作,宇文皓故意吸一口涼氣,“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