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轟鳴不止,卻遲遲未見雨落,宇文皓輾轉無眠,由雙金打燈引着,披衣來到雲林苑。
青玥尚在謝府,院子裡空蕩白沉寂,唯有夜風帶着涼意穿梭,駐足海棠樹下,思緒漸随風起。
*
前世,昭和五年春。
萋萋芳草地上,一抹淺杏色的身影跑跑停停,步履輕盈,衣袂輕揚,似抑制振翅翩飛的蝶兒。松弛交替扯動手中細線,指揮紙鸢與雲朵嬉戲。
雙金拴好馬,欠身請示:“姑娘果然在這兒,奴才去領她過來。”
“不急。”宇文皓向奔跑的身影投去一瞥,轉身步入掩映于翠柳間的賞風亭,拾階上了二層。
草地上的人見到他極為詫異,遙遙揮了揮手,轉身繼續奔跑。
宇文皓本想靜坐片刻,給她些時間享受最後的自由,竟意外倚着欄杆睡了過去,再醒來,風中多了幾分涼意,成團的白雲被風吹淡,飄散無蹤。
他依然沒開口遣人去喚。
柳絮紛飛,頻頻将他的心緒牽向那片芳草地,目光不受控制随淺杏色身影流轉。
忽一陣風起,紙鸢陡然升高,牽扯着細線繃緊,那身影忙穩住身形。
風愈發強勁,檐角銅鈴叮當作響,天上紙鸢忽高忽低,似是反過來逗弄牽線之人,握線的手指微顫,也愈發用力,忙碌地與風較勁。
“真倔,”宇文皓在高處将一切盡收眼底,唇角向上彎出弧形,輕笑出聲,又倉促收住。
雙金卻盯着天邊積聚的烏雲許久,忍不住低聲提醒:“爺,恐要下雨了。”
宇文皓目光微斂,“再等等,不掃她的興。”
烏雲漸壓,風聲驟緊,細線在指尖繃成弦,随時欲斷。青玥仍倔強地扯着線,鉚足勁與風抗衡。
“啊!”一聲驚呼,紙鸢線終于不堪重負,斷裂飛逝。陡然間的松弛,使青玥一個踉跄向前撲去,跌倒在草地上。
雙金清楚看見自家王爺朝前跨出半步又定住,呼嘯而過的風裡,摻着一聲短暫且沉悶的歎息。
眼見紙鸢随風飄遠,沒入灰蒙蒙的天際,青玥憤憤丢開手中斷線,在草地上來回滾了幾圈,才爬起來,草草拍去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往賞風亭方向走去。
出現在宇文皓跟前時,青玥面上看不出半點沮喪,反倒揚着笑問:“王爺怎麼在此處?”
她發絲裡夾着兩片青草屑,宇文皓擡手摘出,撚進指腹。
“回京路過。”
“好巧哦!說明我同王爺有緣。”她說話時,眼中閃爍光芒的光芒明媚耀眼,仿佛凝着整個春天。
春色/誘人,宇文皓挪不開眼,沒有接話。
青玥毫不介意,反而把清隽眉目送得更近,禮尚往來,在他深邃的眸子裡探尋。
宇文皓先一步敗陣,稍稍挪開目光,問:“盯着本王做什麼?”
“看王爺眼裡的我自己,”青玥沒看盡興,偏頭追過去。
宇文皓沒縱着她,暗暗調平呼吸,擺正姿态,“沒什麼好看的,”
“小氣鬼。”青玥悻悻收起笑容,換成滿臉不情願,“紙鸢飛走了,咱們也走吧。”
他佯裝看不見,清了清嗓子,說:“既遇見了,本王同你囑咐些明日進宮的事宜。”
下落的眼尾把失落擺在明面上,櫻紅雙唇翕張,無聲吐露兩個字:“騙子。”
扯什麼偶遇,分明是刻意尋來對她耳提面命的!
宇文皓餘光掃見,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語氣不容置疑:“凡事多存個心思,切莫再任性,讓本王操心。”
青玥抿唇:“知道了,王爺!”
尋常不過的稱呼,此時經她刻意加重砸下來,宇文皓心中一梗,臉色比天邊烏雲還陰。
她一貫不遵規矩頂撞,宇文皓在心中說服自己不與她一般見識,轉身吩咐雙金:“東西給她。”
雙金聽命掏出一折疊方正的黃色蘆葦紙,呈至青玥面前,道:“這裡面是西域迷香,藥效極強,僅取一指甲蓋溶于水中服下,足使人緻幻,難辨現實與幻境。”
“有了它,你奪聖寵輕而易舉,也可免于同宇文曦過分親近。”宇文皓跟着補一句。
“這麼神奇。”青玥拿在手裡掂了掂。好奇心驅使,指尖落在紙包封口處。
剛要解開,一隻手鉗住她的手腕,冰冷的警告自頭頂傳來。
“此物非同小可,長期服用對身體損耗極大,你當心誤食。”
青玥擡頭,撞入宇文皓凝重的眼眸,在那深不見底裡,再度看見自己的倒影,被柔和的波光包裹。
關于入宮後,她有應對,也清楚不能十成十保證清白,但宇文皓費力周全,又這番叮囑,亦令她覺得不尋常。
好似發現了什麼秘密,胸口小鹿雀躍亂撞,狡黠揚起眉梢:“王爺在擔心我?”
宇文皓不動聲色收手,嗤一聲回應:“擔心你的好奇心誤事。”
“是是是!”青玥擺出一副不屑與你一般見識的模樣,妥善收好迷香後,笑眯眯道:“王爺的關心我收下了,作為回報,今晚再陪您用一頓膳。”
王府庖廚的手藝堪稱一絕,這幾年裡青玥常忍不住惦念,偶爾還串通周管家偷溜回去解饞,正大光明在宇文皓跟前提,是頭一次。
把去堂堂甯王府蹭飯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普天之下恐難找出第二個,宇文皓輕哼一聲,算是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