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慈安宮小佛堂的燭火搖曳,映出太後半明半暗的面容,指尖輕輕撥動佛珠,發出細微的“咔嗒”聲。
葉貴妃聽傳召過來,一直被晾在一旁幹站着,佛堂内鎏金香爐裡燃着檀香,彌漫開的香氣逐漸濃郁,她不喜這種香氣,鼻腔微癢,側頭揉了揉,強忍着不發出聲音。
太後眼皮微擡,瞥見葉貴妃的細微動作,視若無睹,繼續低頭念誦經文。直到念完最後一段才幽幽開口:“皇帝有多久沒去你宮裡了?”
“二十多日。”葉貴妃照實回。
“他最近可問稷兒功課了?”太後問的是葉貴妃之子宇文承稷,宮裡唯一一位皇子。
葉貴妃粉飾道:“陛下最近政事忙,抽不開身。”
太後冷哼一聲作勢起身,沒繼續問,歎道:“這幾日,哀家總夢見先帝。”
葉貴妃忙上前攙扶,聞言低聲附和:“太後與先帝伉俪情深,這份深重的情意是陰陽隔不開的。”
“你也坐,”太後落座後拍拍她的手背,澀然搖頭:“什麼情意,他是生前念叨不夠,托夢來提點哀家,說來說去無外乎一句——這江山,終究要交到最穩妥的人手裡。”
葉貴妃低眉順目坐在下首,手中絲帕不自覺地絞緊。
她對這話太熟悉了,還在東宮做丫鬟時,就常聽宇文曦抱怨父皇寵愛幼子,他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正因她天長日久的陪伴開解,才得了寵幸名分,逐漸有今日的尊榮。
太後這話,是專門說給她聽的。
葉貴妃揣着明白打哈哈,“先帝心懷江山,自然常思常慮。”
“高處不勝寒,别說先帝了,皇帝近來身子不好,哀家就常常擔心的夜不能寐。江山社稷,最怕的就是權柄旁落呐!”
葉貴妃心頭一凜,指尖微微收緊,面上仍挂着笑勸慰:“太後多慮了,近來季節交替,政事繁忙,陛下操勞過度抱恙,調理得當便會好轉,您也要保重身體才是。”
“你一貫會說好聽的哄人,”太後斂眉嗔道,“居安尚且得思危,眼下情形不容樂觀,你還拿好聽話搪塞哀家。”
葉貴妃蹲身請罪:“太後教訓的是。”
“哀家并非教訓你,而是要你明白,這宮裡的風向,随時都會變。”太後字字如針,頓了頓,警示道:“你若不早做打算,隻怕将來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臣妾愚笨,請太後明示。”葉貴妃擡眸,正對上太後冰冷的目光。
她出身不好,任憑如何乖巧孝順,太後始終低眼看待,自先皇後逝世,後位空懸多年,皇帝提過多次要立葉貴妃為後,全被太後駁回,直到誕下皇子,才松口讓她暫代鳳印六宮事宜,态度相較往日緩和些許。
眼下情形緊迫,太後見她還裝得謹小慎微,又生出不滿,說話絲毫不留情面:“你若愚笨便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了。你自恃有皇子傍身,皇帝再偏寵旁人也難撼你分毫,可若是他日江山易主,你母子二人還有無立足之地嗎?”
葉貴妃呼吸微滞,低聲道:“太後息怒,陛下正值盛年,又有賢能輔佐,江山穩固,臣妾一介婦人,事事以陛下為念,從未敢有非分之想。”
她沉得住氣,倒更顯太後急躁。
太後抿了口茶壓下心火,旋即輕撫茶盞,目光落回貴妃身上,進一步挑明:“你真糊塗也好,裝糊塗也罷,哀家隻提醒你一句,這世上,有些人的存在,本就是禍端。隐患不及時除去,受苦的是你自己。”
殿外風聲嗚咽,燭火忽地一暗,葉貴妃垂首應聲,依舊不多言語。
太後不願多看她這副模樣,冷聲道:“哀家年歲大精神不濟,無力再管瑣事,過兩日中秋宮宴全權交予你打理,務必周全,别讓哀家失望。”
葉貴妃恭敬應下,起身退出佛堂。
一路上不停思量太後的話,話裡話外的暗示如懸頂之劍,她接與不接都極難善終。甯王背後有大長公主和陸家支持,主持京察後勢力漸大,早有風言風語傳出。
無風不起浪,她原來隻是擔心甯王篡位,如今太後都坐不住找到她了,顯然事态比想象中更嚴峻。甯王有異心,她和皇子便是首當其沖的障礙,必須早做防範。
可謀害親王,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太後此舉,分明是要她一命換一命。
心中千頭萬緒,回到寝殿不堪重負地跌坐于軟塌,殿内燈火通明,可總有光照不到的暗處,那裡藏着無數雙眼睛和冷箭。
皇帝的恩寵靠不住,一雙兒女是她在深宮中的情感依托,更是存活的重要砝碼。有些路,不得不走。
想罷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堅定,開口對丫鬟說:“去請小皇子來。”
***
轉眼到中秋,宮宴定在傍晚,白日青玥抽出時間去了趟茶社。
茶社從十四至十六舉辦三日詩會,她偏挑十五這日前往,不隻為湊詩會的熱鬧,更是想借機探一探紫雲和崔平的事。
今日百官休沐,青玥去之前遣人去崔平府上送信,說有要事相商,請他務必往茶社一叙。
崔平有一段日子避着不往那裡去,但不好拂她的面子,無奈前往。
青玥故意比約定時間遲一會兒,步入茶社,目光掃過熙攘人群,在角落裡找到靜坐的崔平。
率先開口解釋:“有事耽擱了,勞大人久候。”
“王妃言重了,”崔平淡淡一笑,直入正題:“不知王妃找我來有何事?”
“不急說,”青玥張望一周,回首問他:“大人早來,可見過紫雲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