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鷹寨建立至今,占據山頭自成一派的事最初并不為人知,直到山寨寨主帶領一衆山民截道商隊,劫富濟貧,才是打響了寨子名聲。
不過關于劫富濟貧一事,有許多人無法接受,且暗暗打壓,也有不少飽受煎熬的義士紛紛響應,加入山寨。
而玄鷹寨每次出手,都沒有出錯過也就是了。
但這一次,對方棄貨而逃,打開貨箱,她們沒有看見真金白銀,也沒有絲綢絹布,有的,隻有沉重的笨石。
“什麼?進盛京城?”彩翼拍桌而起,不自覺橫了眼看似在聽,實則魂已經飄遠了的司徒錦,嗓音尖利:“他?還是帶他去?”
司徒錦皺了皺鼻子,泰然自若的回神,為右手邊的陳黎添了杯茶。
後者則兀自看着靈犀笑:“想來彩翼一直将我視作路邊的野草,這風一吹,飛到哪便是哪。”
彩翼老大不高興道:“當然不是。”頓了頓:“您帶誰不好,非帶他啊?”
沒有指名道姓,分明是連名字都懶得提。
陳黎也不在意她的語氣,“司謹長在盛京,對京中頗為熟稔。如果沒有個領路人,我可無法保證自己能安然脫身。”
司徒錦這才訝異擡眼,天衣無縫的表情有了一絲松動,沒想過她會奉承自己。
即便有這句話,一頭的彩翼仍不放心,“他打盛京城來,跟那勞什子的容王倆人指不定沆處一氣,狼狽為奸。”
“是沆瀣一氣。”一直沒說話的靈犀認真糾正。
彩翼扭頭嘟囔:“謝謝你嗷!”
靈犀聳了聳肩。
陳黎扯扯唇角,清了清嗓子,頓時拉回了在場人的注意力:“周叔的事,消息盡數被我封鎖,容王畢竟不知半個月前我寨中是否改天換地,如今傳出兩日前那件事,他定然迫不及待的下了結論。”
靈犀一聽便懂:“大當家是說 ,借皇帝之手遣派商隊,又大肆宣傳讓我們提前收到風聲,是為試探。容王想看的,就是有膽子出手的我們。”
“他完全相信,如今的大當家若不是周叔,像我這般羸弱稚嫩的小姑娘,一定不會有膽子,劫下皇帝執掌精銳護送的商隊。”陳黎微笑着,接過司徒錦遞的茶水,緩緩道。
後者又低下了頭,在聽見“羸弱稚嫩的小姑娘”時稍稍咬唇。
陳黎此話一出,幾人的目光終于重新投回跪地匍匐,被五花大綁的男子。
由于骧義軍前半截氣勢高漲,兇猛善戰同傳聞無二,那日幾乎是在不可思議的情況下獲得的勝利。
如此一來,實在是歡喜非常的局面。可這些情緒,全部都在打開戰利品的時候沖淡了個一幹二淨。
雖不是空空如也,可還不如就放十幾個空箱子!
察覺到這是個欺騙的設計,第一個打開貨箱的陳黎倒是氣定神閑。
誰知,後腳寨子門口弟兄來報,這兩日來,總有行迹鬼祟之人暗中探看。
陳黎心知肚明此為何人,趁着彩翼還在生被耍的悶氣,一時顧不得巡守山門,省了溝通的麻煩,利落地放聲要悄然保他進寨。
待人進寨,陳黎按原計劃設計布局,做出周自秋統領山寨的假象。
今日,果真迎來了自投羅網的男人。
作為容王精挑細選派來交接周自秋消息的探子,男子的防備心不低,有陳黎安排好放水的守衛在前,并沒有輕易相信,而是又謹慎觀望了兩日。
隻是面對準備充分的陳黎,沒有找到破綻的他還是不幸入了局。
男子跳窗而入,由司徒錦出面,一番套話盤問之後,得知容王屬意要周自秋——他心中如今的山寨當家人進京詳談。
司徒錦假意思索,不一會兒,暗處埋伏着的靈犀及彩翼一左一右,很快撂倒男人。
這才造就此刻的場面。
彩翼踢了一腳容王的手下,下定某種決心:“大當家若是執意進京,我不放心。除非,把我帶上!”
陳黎淡然搖頭:“不行。”
“為什麼?!”
“你和靈犀留着看寨子,剩下的事,大可不用操心。”
彩翼還要再争,被身旁的靈犀一攔,後者對地上人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一同出去。
彩翼沒那麼好勸,眼看要繼續炸毛。
一手拎起地上男子的靈犀眼疾手快,右腳伸出,絆得彩翼踉跄一抖,差點摔倒。她波瀾不驚的噓聲:“出去。”
彩翼頓了頓,終于收斂脾氣,習慣于伸出右手去托男子的胳膊。然而還沒有碰到,又撇撇嘴換了隻手托好。
兩人離開,陳黎看了眼先前大動幹戈打鬥的痕迹,慵懶呵欠:“你收拾收拾吧。”
司徒錦眨眨眼,認命的蹲下身。
原先以為陳黎不惜得罪容王和皇上兩派朝廷勢力,就是不想卷入任何紛争。
但似乎,她的選擇,已與自己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
……
陳黎已經不太有關于盛京城的記憶。
她從前最愛自由和喧鬧時光,而對于這兩點,當屬繁華的京城最為符合。但她還是忽略了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要的,是屬于她的自由。
路邊的攤販叫賣得熱鬧,司徒錦也許久沒有感受過鬧市的氛圍,他觑着陳黎側臉,小心翼翼地多瞅了幾眼,“寨主可曾來過盛京?”
陳黎撇過臉,“不曾。”
“寨主沒來過也沒關系,我可以給您介紹。”司徒錦不帶一刻的停頓,手一指,興緻勃勃的繼續:“長甯東街夜晚的燈會那可是格外熱鬧,南街有一‘聚賢閣’,樓裡整日高朋滿座,文人墨客、達官顯貴都愛來那兒,對了,北街還有一潇湘館,那裡的……”美酒乃是大臨一絕。
話沒說完,陳黎輕咳,打斷了他的絮叨,“我們不是來遊玩的。”
司徒錦低頭,終于發現環繞在陳黎周身的低氣壓。
他讪讪笑道:“多謝寨主的信任。今日您帶我一人來此,我難免有些心情澎湃。”
陳黎哼笑:“是啊,今日去見府尹,官府裡可都是你的好些同僚。”說罷,一本正經的點頭。
容王與皇帝鬥法,許是心情急切,倒豆子似的出賣府尹,讓後者做一個連接兩者的通道。
聽出她話裡濃濃的調侃意味,司徒錦縮了縮肩膀,興緻頓時減少了一半,小聲咕哝:“您膽子倒是真大,單槍匹馬,也不怕落入陷阱。”
“嗯嗯。”陳黎心情有所調升,聽到也絲毫不受打擊,兩根手指上下比劃,“他們要是動手,我第一先推你出去,第二呢,自可觀賞你說的‘燈會’、‘聚賢閣’、‘潇湘館’。”
司徒錦渾身一頓,苦着一張臉,表情僵硬的附和:“大當家有膽有識,叫人佩服。”
可無論他怎麼話裡有話,陳黎也不聽了。
陳黎确實如她所說,對繁華皇城不感興趣,那些熱鬧喧嚣,她一概不理。
然而這個聲稱自己從未到過盛京城的人,不用司徒錦帶路,一語未發的,領着人就拐了幾條街停在了目的地。
司徒錦迷糊地注視不矮的院牆,身旁人似乎躍躍欲試,他忙道:“不是要翻牆吧?”
是了,他連詢問為何會來府尹大人私人府邸,而不是京都府都來不及。眼見陳黎冷着一張臉都要跳上去了,他隻好挑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誰知陳黎仿若看清了他的所想:“他們要找的是周自秋,如今人死了,我能找個借口送具屍體過去?”
司徒錦頓感莫名其妙:“那您此次規劃盛京一行,豈不是白費功夫?”
“不去見府尹,”陳黎搖搖頭,“我們去見其他的。”
“其他‘人’?”司徒錦疑惑皺眉,“人”字咬得極重。
“不,是訴諸亡魂。”
陳黎凝眸,慣常挂在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聲音輕飄飄的,偏生壓得極低。
不知怎的,司徒錦突生了一個想法:“這樣的陳黎,比整日盈盈生笑的玄鷹寨大當家要生動得多。”
陳黎扭頭,打斷他的思緒:“抱我。”
司徒錦一個後撤步:“啊?”
才這麼一會兒,他可就被陳黎吓了三回。
陳黎表情不變:“翻牆進去以後,你聽我指路,繞過可能的守衛和人。我不會輕功,隻能由你攬着我。”
不會輕功?
司徒錦結結實實的吓了一大跳。可來不及細想,陳黎一把拉過他手,不帶一絲猶豫的停在她的腰上。
“咳……”司徒錦試圖輕咳一聲。
陳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