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置疑的語氣,似無法抗拒的命令,司徒錦腦袋兒下意識轉過彎,可惜跨出第一步時不幸同手同腳,差點摔倒。
陳黎裝不知道,低聲喚他:“朝左邊飛!”頓了頓,還是不痛不癢補充一句:“你穩當點。”
說實話,這府尹私人的府邸,司徒錦從沒來過。不過比起趕鴨子上架,讓他陪着去京都府見府尹,他不如來這個陌生至極的地方。
聽從她輕車熟路的指示,司徒錦抱着陳黎的腰身,穿插在屋舍與府上的行人之中,順暢地看見了一處假石綠林地。
府尹将花園設在府中西南角,他們從東邊院牆而入,冒着被人發現的危險可不是一般的大。
陳黎喊了停,眼神示意面前便是目的地。
就在司徒錦疑惑,從東邊入府是什麼計較好的絕佳位置時,落地且甩了司徒錦一掌的陳黎沒事人般感歎道:“早知我們那時是從東邊進,我就讓你認認方位,也不至于做了許多無用功。”
司徒錦汗顔:“寨主不大識得方向?”
陳黎漲紅臉:“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司徒錦很是新奇,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不論是日常管理山寨,設計布局,還是對周自秋反叛一事,陳黎運籌帷幄之間,情緒總是沒有過多大起伏。
他倒是見過她和彩翼靈犀那些個女山民逗樂打趣的模樣。眼裡像是蒙了一層淺淡的薄霧,昙花一現。
司徒錦放緩語氣,轉移了話題:“寨主非要進花園是為何?真的有人在這等您?”
陳黎确信他話音中并無嘲諷,轉身碰在石頭上的手特意停了一停,“嗯,就在這石頭洞裡。”
話音落,遠處看着,堆疊成假山的,壓在最下面的一塊假石竟然無聲向上移動,分明是扇門的形狀!
一眼望去,假石裡面黑漆漆的。
陳黎垂眸,聲音一如之前的低沉:“這後面是間密室。”
司徒錦的眼眸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麼。
直到陳黎向後招手,已經躲進密室的她逆光擡眼,又漸漸沒入黑暗。
司徒錦立時醒神,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假石歸于原位。一片黑暗當中,陳黎吹亮火折子,雙眼在火光的照耀中顯得格外金亮:“司謹,你怎麼敢同我進來?若是我失手殺人埋屍在此,脫罪也能脫得輕而易舉。”說出的話卻是不寒而栗。
表面上看是見慣了風浪的一寨之主,墨瞳裡的光澤永遠波瀾不興。司徒錦一直認為,這樣的陳黎,和寨中山民或樸素或粗糙的風俗格格不入。
别樣地,天真的殘忍。
從沒放過狠話,從沒做過惡事。隻能依葫蘆畫瓢,包裝出兇惡的假象。用那雙亮晶晶的雙眼。
但她是陳黎,是坐上玄鷹寨寨主位置半年時光的女子。
他不得不在心裡細究推論的矛盾之處。
或許,隻是她刻意的僞裝迷惑了他的判斷。
想至此,司徒錦言辭輕松:“可惜寨主不會輕功,我若想逃,您一定拿我沒辦法。”
“哦?”陳黎邊說邊往裡走,“這麼說,你現在還不肯逃?”
“路途黑暗,隻與一燭冷光相伴難免寂寞難耐。寨主何不妨将我當作逗樂的玩寵,即便寥寥數語相交,也好過獨自行走。”
陳黎閑閑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你可不是來賞玩的。我是要送你飛黃騰達,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
話鋒轉得太快,司徒錦快睜不開眼了,“飛黃騰達……?”
停下步伐的陳黎手握一殘卷,司徒錦就這樣隔她一米距離,最後選擇了就此打住。
他誠心求問:“寨主為何如此說?”
陳黎微微一笑:“拿着有力證據扳倒容王,剔除那有毒的眼中釘肉中刺,你說皇帝會不會借此機會器重提拔你?”
“什麼證據?”司徒錦仿佛打通任督二脈,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此時的他,俨然一副虎狼蓄勢待發的模樣。
陳黎頓了頓,許是不習慣身滿倒刺的他,“容王結黨營私、巧取豪奪,他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雖未全部被府尹記錄在冊,可單憑這冊子上的證詞和證人,足以定他死罪,叫人信服。”
“證人?”司徒錦捉住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
陳黎不是很驚訝,自然接道:“我玄鷹寨裡的,不光是周邊窮苦的山民,也收留了當初被逼無奈,走投無路的百姓。”
他們會不在乎百姓的來曆嗎?
司徒錦忽然道:“府尹将其編成書冊,是想為自己留條後路,當是秘密保管。您為何會發現?”
“府尹有一兒,早年此子欺行霸市,周雲旗不忿,遂于夜晚趁其不備,打了他一頓。然而此子屢教不改,甚至大放厥詞,要打他的人的性命。”陳黎故事講到這裡,握着手中書冊停了下來。
司徒錦追問:“然後呢?”
“然後他死了。”陳黎歎道。
“誰?府尹之子?”司徒錦奇道:“我竟是從未聽說過。”
“家醜不可外揚,府尹再是悲憤再是急尋兇手,也不可能放出這個消息。”陳黎道:“因為他是流連青樓時,被發現一刀斃命的。”
司徒錦訝然,片刻接道:“是周雲旗殺的?”
“是,也不是。”陳黎說話抑揚頓挫的:“府尹之子作惡多端,手下人命不少。他最愛去的青樓裡的一位姑娘就是因為他家破人亡的,故而周雲旗配合那姑娘的洩憤之舉,握着她的手要了那人的命。”
的确不是個東西。
陳黎娓娓道來,司徒錦的心緒仿佛也被帶動起來,但他還是冷靜下來:“可這些,和您如何得知這本冊子所在有何聯系?”
“兒子被殺,府尹大怒,勢必要個真相。”
司徒錦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點點頭。
“那時他已與容王有了嫌隙,隻好私下動用京都府的關系,追查到底。”陳黎越說,說書先生的範兒越端得正:“整整三個月,眼看他将要摸到玄鷹寨了。”
“周雲旗又去把他給殺了?”
陳黎噎了噎,那的确是周雲旗能做出來的事,“這次不一樣,他爹先了他一步。
“二當家周自秋一聽有這事,立刻收拾包袱奔赴盛京。我的義父,當時的寨主莫驚春怕他一時沖動,做出令其一生後悔之事,後腳也陪着去了。
“兩人這一去,整整消失了三日。回來後,周雲旗被罰東山頭禁足五日,可日子一天天過去,玄鷹寨卻是相安無事。府尹并沒有借此生事。”
司徒錦聽明白了:“就是這一次,二位前輩捉住了府尹的把柄,将計就計撫平了仇恨。”
“倒也平不了,”陳黎挑眉,虛歎一口氣,“當初他二人誤打誤撞摸入這裡,翻看這本冊子,發現了府尹為容王辦過的髒事,這才讓府尹吃個悶虧。
“如今有容王做主,雙方還未撕破臉皮。攻玄鷹寨一事,府尹也想要借此機會,讓有關知情人士閉嘴,順便報了當年的殺子之仇。”
某種意義上,府尹的算盤還真打響了。
司徒錦回憶起周自秋死前與陳黎對峙的談話,想來,這幾方互相的博弈,周自秋是到死都不會看透的。
陳黎繼續道:“先前他二人為不打草驚蛇,隻選擇臨摹了幾頁,并未帶走這冊子。”
始終把頭沉在光影裡的司徒錦甕聲道:“前人鋪路,寨主大可拿這東西與府尹做交換。”
陳黎搖搖頭,“我玄鷹寨向來不與朝廷合作。”
司徒錦啞然,“那……?”
“你原先就是這裡的人,”陳黎表現得一臉無辜:“我覺得,這可是你飛黃騰達的好機會。”
所以,她最開始的那句話不是玩笑。
“寨主真是要我捧着這冊子去……”司徒錦欲伸手,然而顫顫巍巍的,就連身體都顯得搖搖欲墜。
陳黎則幹脆許多,那握在手中的冊子如廢紙般被她輕輕一甩,立時掉進面前人的懷裡。
陳黎道:“我全都安排好了,由你出面去告禦狀,向天下揭穿容王那虛僞面具下的種種惡行。”
司徒錦一時有些亂,他發現自從自己認識了陳黎,好像從沒有一件事是按照過他的布置發展下去的?
他一聲未應,幾乎是同手同腳的,背着黑暗,摸向暗室的石門。
他懷裡揣着書冊,摸索着陳黎先前找到的機關。
機關被觸動,面前的石門一動未動。
這門,開不了了。
被沖昏頭腦的司徒錦猛然回頭,豆火仿佛環繞在陳黎的身邊,金色光暈襯得她更加清冷,飄飄欲仙。
似乎,陳黎并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