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錦揣上書冊,可是怎麼碰轉機關,那石門就是半分也不動。
他猛然回望,陳黎已經走至他身後,面色平靜,如沐聖光。
她一點兒也不驚訝。
司徒錦咬牙:“寨主,是出不去了嗎?”
陳黎瞥他一眼,明知故問:“你沒按動機關?門開不了嗎?”
“這應該問您。”
密閉的暗室裡,火折子那星火呲呲兩聲跳躍,忽而消失不見。
義父當年告訴她,這石門設了機關,可以從裡面鎖上。想來,是府尹料到自己會有一劫數,做的後手準備。
陳黎在司徒錦看不見的地方,仍一臉奇特,“告禦狀,意味着你的安全受不到保護。要是不能一擊即中,容王回頭記恨起你來,你不死也得褪一層皮。”
幽幽的聲響,簡直是黑暗中的又一層驚吓。
司徒錦不太懂她的意思:“寨主這是又反悔了?”
陳黎好心笑笑:“我隻是在給你分析利弊,省得你隻圖利益,一頭熱沖進去。”
“可寨主是希望我去的,不是嗎?”司徒錦嚴肅道:“染血暮雲沉,以告亡魂痛。活着的人要說,死去的人更要說出口。”
冊子上記載的一樁樁一件件,容王這些年所做的惡事,罄竹難書!
“随便你吧。”陳黎沉默片刻,一揮袖,頗有惱羞成怒的意味,“你們朝廷的人,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司徒錦看不見她的表情,本是放松靠在石門前,這會兒蓦地直起了腰,試探着問:“您與府尹之間,是陳年舊事積累的仇恨,必是要對方一死的。這麼說來,您出手對付容王又是為何?”
“我一定要容王死?我說過嗎?”陳黎飛速反駁,可耐不住司徒錦翻動冊子,紙張的躁響。
她氣急敗壞打斷:“這會兒沒光,你翻什麼呢!”
那人淡定回道:“洞裡太熱,隻好出此下策去去火。”
她才需要去火!
陳黎近乎咬牙切齒,承認下來:“是,我就是要容王不得翻身。
“周自秋受他挑撥才生二心,而此事雖是出于義父的吩咐,有我推波助瀾之力,但到底是容王聯合在先,”陳黎哼道:“我想置容王于死地,你家将軍效忠皇帝,與之政見不合。我們有共同的目标,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她越說興緻越高,司徒錦緊急喊停,“什麼将軍?”
“骧義軍,皇帝的表哥,名震北臨的定安将軍。”
司徒錦冒了一身冷汗:“寨主,我隻是府尹手下出公差的小衙役,可不敢和骧義軍攀上關系。”
他不承認,這在陳黎意料之中。
“之前讓你去和骧義軍交手,是為試探你。”
司徒錦不說話。
“你當然猜得出來。”陳黎重新吹亮了火折子,猝不及防的,司徒錦防備的表情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陳黎視而不見:“我本意并不是劫下那批貨物,動手隻是傳遞一個訊息,好叫容王入局。骧義軍骁勇善戰,名聲在外,而我玄鷹寨皆是老幼婦孺,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你協助骧義軍配合撤退,才是讓我更加堅定懷疑你。”
最關鍵的原因當然不是這個,而是,她知道他是誰。
陳黎的神情尤其高深莫測:“你被安插進來,是為了暗中劫走馬澤玉吧?”
司徒錦抿唇,輕“嗯”一聲。
“你也的确做到了。”陳黎好整以暇道:“事後為什麼不離開?”
司徒錦沒吭聲。
陳黎倒是直言不諱,“你的目的已經握在手裡了。”
救走馬澤玉,借坡下驢說自己已無退路,順利留在山寨的目的,已盡在手中心。
他們相處不長,甚至大多不是什麼平靜的時光。何來感情和糾葛?
天底下沒有那麼容易的事。
府尹之子的死,作為無名小卒的司謹不知道,身為定安将軍,司徒錦一直都知道。
他探查到,身為容王一黨,府尹明面上并未鬧大,私底下卻一直在追查。
一年前,眼看臨門一腳,然而最後居然熄了火,悄無聲息。
他花了點心思,目光放到了玄鷹寨二當家的身上。
可以說,自入玄鷹寨,司徒錦一路走來,看似都在被陳黎推着往前走,他步步為營,何嘗不是步步為赢。
司徒錦不做僞裝的同時,難得緊張起來,他不知陳黎知道了多少,其中,是否包括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謹慎追問:“寨主既是看穿了我的僞裝,可如何還要順從着,将能夠扳倒容王的證據交到我的手裡?”
陳黎這會子明顯不耐煩了起來:“不是說了嘛,交給你之後,以你的身份,才好治容王。”
他能有什麼身份啊……
司徒錦不放心的還要确認,餘光觸及背後的石門,靈光一閃:“可這門……寨主鎖這門是何意?”
“當然是為了保住你我性命。”陳黎燦爛一笑,“若你此刻踏出這石門半步,立刻會被當成府中人而一劍封喉。”
“……什麼?”司徒錦被雷得外焦裡嫩,頭皮都仿佛被掀了個半截。他退開半步:“您、您吩咐的?”
不識好歹的家夥!
陳黎很不文雅地白他一眼,“是容王遣派了一夥江湖殺手,深夜滅門。”
這是容王的老招數了,陳黎聽義父大緻說過那本冊子裡的内容,并不怎麼奇怪。
反倒是司徒錦,應該還沒完全扭轉過來膽小圓滑的形象,堂堂大将軍,就這樣滑稽地,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
直奔府尹的府邸,堅持不肯因守衛有可能疏松,臨近夜幕再翻入府中,原是因為殺手就在身後。
陳黎的心态,還真是鋼筋鐵骨鑄成的。司徒錦内心歎服。
陳黎從容轉身,“今夜之後,一切就該塵埃落定了。”
作為容王多年的走狗,成為最後一條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也算有始有終。
“容王此人老謀深算,心思毒辣,皇上和将軍為此煩惱多時。”司徒錦有感而歎,“大當家可曾聽說過,大将軍有一小字,喚為‘佑之’,是護佑的佑。他兇名在外,也是為輔佐皇上為一代明君,護佑天下百姓。”
“我不一樣,”陳黎笑他癡傻,“我心裡隻有私仇。”
她的笑容很難不讓人誤解,可如此活得坦蕩自在,其實也未嘗不可呢?
不知過了多久,暗室歸于一片靜谧。
久違的安靜之後,陳黎驟然出聲,“司謹,待會兒無論是誰,你隻管殺了他。”
很自然的吩咐,即便他的身份不再是貪生怕死的一小差役。
司徒錦的腿邊被丢來一把刀。
刀身宛如一泓繞道的秋水,幽冷的光澤沿弧度遊走,近身一看,刀柄纏繞着的黑皮早已腐朽,兩顆鉚釘擠在一塊,雙雙黯淡無光。
陳黎雙手撐着後腦,似在閉目養神,“湊合用吧。”
司徒錦瞟了一眼,輕輕笑着:“多謝寨主。”
說罷,兩人皆不自在起來。
司徒錦背身去握刀柄,試圖甩走那股子難受的感覺。
陳黎則是坐不住,起身擺弄機關。
沒挑明前,聽他一口一個寨主,阿谀奉承的話照單全收,可如今說開了,冷靜下來,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好在這種氣氛沒有維持太久。
不一會兒,石門竟是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