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悻悻跟在她身後。
……
“水……”陳黎終于動彈開來:“要水……”
藍采昱耳朵一個勁兒湊向前,聽到要求立刻轉身倒水。
她握着杯子旋身,陳黎茫然放空雙眼,正掙紮着要起身。
藍采昱忙出聲安撫:“鏡兒,好孩子,你慢點。”
被按住肩膀,陳黎認清面前人臉,略顯遲疑:“姨母?”
除開當年枉死的胞弟,母後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妹妹。隻是在父皇對母後一族出手,勢力漸微之前,就憤而離家,遁入江湖,多年不曾有消息。
能認出她的臉,也是因陳黎從記事開始,在八歲生辰時見過姨母一面。
陳黎鼻頭一酸,未曾流出的眼淚控制不住噴湧而出,哽咽的抱住藍采昱。
藍采昱趕忙接住她,因着沒有哄人的經驗,隻能僵硬地一拍一拍她的後背,“你瞧瞧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再見到你了。這樣一看,着實長大了不少。”
陳黎還是哭,雖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抽泣聲卻仍像是紮在藍采昱心頭似的。
藍采昱手足無措,溫言道:“說起來,當年遊神醫創建白鶴書院,隻有你哥哥一人前去,我還遺憾沒見到你。”
陳黎抽抽噎噎的,盡力勾起一絲微笑:“那時我低燒不止,母後擔心我,不得已留我在大燕,才失去了那次入書院的機會。”
藍采昱來了勁頭,似感歎道:“你娘就是膽小。”随即又自我否認,“膽小也好,當個随波逐流的癡心人,比什麼都好。”可就是善良了一輩子,最後執拗為藍田,生了心結。
提起母後,兩人都有些低氣壓。不過見陳黎也平靜了下來,藍采昱很快收斂情緒:“對了,鏡兒,你怎麼會出宮到了這裡,還帶着一身傷?”
她一臉心疼,便是闖蕩江湖,在刀光劍影中生存十餘年,也不敢相信,在陳黎身上,會見到那樣多的傷痕。
陳黎頓了頓,看來姨母還不知道。
“我……我是偷跑出來的。”
“偷跑出宮?”藍采昱的表情不像責怪,反倒有種難言的激動:“好,你就這點不像你娘!”
陳黎眨眨眼,擡起上眼皮,無辜的盯着姨母。
藍采昱哈哈一笑,“你這性格定然是随你姨母我。”
陳黎抿唇,拱回藍采昱的懷裡。
藍采昱還在喋喋不休,“離開皇宮就行,那地方本來就不是人待的。我這幾日才知道,你那父皇連纏綿病榻,也不忘無事生非,非要挑破兩國來之不易的和平攻打北臨。”
聽到藍采昱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陳黎一臉沉靜,也不打斷。
“也不知這仗打得怎麼樣了。”藍采昱感歎道。
“如今戰停,南燕已經送出公主,和親北臨。”
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莫驚春插了一嘴。
藍采昱聽到聲音回頭,不大高興的甩臉色,但随即又反應過來他的話語。
“什麼和親?”藍采昱敏銳地道。
她轉身盯向直起身的陳黎,“鏡兒,你說的偷跑出來,是躲的和親?”
送出了公主和親,還有昨夜見過莫驚春的司徒錦,她才聽莫毒物說過那是打南來的,北臨的将軍,前來商量要他玄鷹寨避開風頭。
莫驚春一口答應,但藍采昱不依,驟然起了心思,要莫驚春陪自己在前頭探路,吓吓司徒錦。
種種聯系起來,她才想起來問:“莫驚春,你昨天見的司徒錦,就是帶領和親隊伍的吧?”
莫驚春如實回答:“是。”
“好一個北臨将軍,”藍采昱一驚一乍的,差點跳起來,“我就不應該輕易放過他們!”
陳黎見狀不妙,往裡躲了躲,“姨母,我是在和親途中跑出來的。”
莫驚春饒有興緻的看了她一眼。
藍采昱像是沒聽見,随意揮了揮手,“你先躺着。”
愣了愣,在莫驚春一使眼色後,重新坐回陳黎身側,牽過她的手:“這又怎麼了?和不和親是你的自由,難道你要為你父皇背下這個過錯?
“這樣,燕國你也别回去了,不如你就留在玄鷹寨。”
莫驚春靠在床邊,始終挂着笑容,靜靜的注視獨自鬧騰的藍采昱。
陳黎其實也有這個打算,她還不知那批殺手從何而來,究竟是何籌謀。否則也不會既不往燕國回,也保守着不入北臨。
見陳黎不吭聲,藍采昱以為她不願意,持續開解道:“這裡雖靠近北臨的盛京,但你放心,不會有人糾結你的身份,也不會為難你。”
陳黎眼一擡,怼向了沉默的莫驚春。
覺察到她的視線,藍采昱也轉頭去望,忽然想起:“看我忘了向你介紹,他,莫驚春,莫毒物,就是這天來山上,玄鷹寨的寨主。”
“莫寨主。”陳黎低聲問候。
莫驚春不鹹不淡的應聲,還是幫忙出了主意:“藍兒,不如我收她為義女,也算給了她在山寨立足的身份。”
“義女……”藍采昱眼睛一轉,想一出是一出,“鏡兒,這收義女倒是不必,你可以選擇改個名字。”
藍采昱拊掌道:“我往後叫你莫黎,就随你外祖母姓。”
她早就看這個名字不爽了,好端端的,取什麼黎字,這與離字同音,一不小心可就成了烙印。
莫驚春淺笑出聲:“如此講究,就是不想要我占一回便宜?”
藍采昱不屑扭頭,哼道:“莫黎是我的家人,我和你又沒什麼關系,憑什麼要你兩人搭上親緣?”
莫驚春無奈搖頭笑。
插不進去的陳黎左看右看,弱弱詢問:“我是該叫他義父還是不該叫?”
藍采昱:“不許叫!”
莫驚春和她唱反調:“黎兒,從今日開始,我就是你的義父了。”
“叫她莫黎!”藍采昱不愛聽,轉而糾正名字的事情。
“不好聽。”莫驚春悠哉悠哉,仿佛不怕惹毛藍采昱,“還是黎兒好聽。”
“莫毒物,你故意氣我呢吧!”
陳黎靠在床頭,看着兩人鬥嘴互掐,笑着笑着,精神頭忽然沉了下去,恍惚陷入沉睡。
天亮了。
從盛京回來玄鷹寨後,這一場夢,她做得太長,太長。
“這個黎字,雖取希望之意,可畢竟與離别的‘離’字同音,還是不好。”記得夢中父皇抱她在懷裡,同時手中卷着一書卷,俊美的臉龐接近模糊:“朕給你取個小字,就叫‘飛鏡’,如圓月一般,願我兒一世平安順遂,終得圓滿。”
她與父皇鬥氣,後者忙不疊的送她出城和親,隻應得“離”之一字。飛鏡、飛鏡,陳黎抑制不住的抿緊雙唇,卻不由得嗤笑,這世上從沒有過圓滿。
陳黎離開床榻,随意披了件輕紗走到窗前。她推開窗樞。
外院,幾叢翠竹郁郁蔥蔥,修長的竹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一道白色身影揮劍如龍,身上透出重相遇後,難得的冷峻與淩厲。
司徒錦似有所感,蓦然回首,竟是精準無誤的與陳黎的目光接上。
他緊接着收劍躬身,一氣呵成。
陳黎迷惘思索,僅僅過去四年,她卻覺得,許多年沒有再見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