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還沒正兒八經的受過眼前女子的禮。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女扮男裝的使臣對陳黎行禮,後者閉了閉眼,又聽站在中央,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另一使臣俯身道:“公主……微臣拜見公主。”
陳黎隻得應下來:“謝大人,孤倒是不知,你何時入了禮部,又被指定做了此次隊伍的副使?”
被喚做謝大人的,自是那個女扮男裝的使臣。
她見陳黎忽略了她身後的人——雖說可能是陳黎不認識那張臉,但她還是眯起眼睛,古怪的露出虎牙笑:“公主此言差矣,您離開大燕已有兩年時間,自是不能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廢話!
身為禮部尚書之女,再給她多少年時間,都不可能入朝為官的好嘛!
更何況,就是身為皇帝的她哥哥同意,謝意那綿裡藏針的繼母也得攪黃了去。
陳黎深吸一口氣,視線轉到了正使身上:“皇兄可傳了什麼話?”
男子看了謝意一眼,不知為何,變得不自在起來:“皇上吩咐過,若公主留在臨國,謝大人此次也不用回去了,便陪在您的身邊。”
面對極其驕傲的謝意,陳黎嘴角抽了抽,脫口而出:“留她陪着我幹什麼?”
謝意當然不樂意,男子裝扮雖還撐在身上,但身體更快一步的接觸已經暴露:“當然是皇上感念您寂寞難耐,難覓鄉音。”
當着花園裡多少人的面,謝意貼在了陳黎臉頰一側,向她耳語:“陳朝禾說,他答應過你的,他來帶你回家了。”
退開後,又沖着她眨了眨眼。
這個時候,弄不清楚場面為何轉變成這副模樣的人們也不在乎了,不得不看向定安将軍——明珠公主兩年裡名義上的夫婿。
除卻才來到幾日的江湖人士,大多是北臨朝堂的官員。而這些人,又恰巧在兩年前定奪明珠公主失蹤案的早朝出現過。
當初,定安将軍一杆長槍,橫掃朝堂,讓衆人噤若寒蟬的畫面還曆曆在目。
最後不知是為了國之大義,還是兒女私情,沒記錯的話,是大将軍敲定和明珠公主婚事的。
如今人找回來了,但大庭廣衆之下與另一男人卿卿我我?
不錯,對于他們而言,用一公主換過兩座城池,是多合算的買賣。
甚至主戰派早已摩拳擦掌,恨不得替公主做下離開的決定。
司徒錦……這麼久了,他還有什麼聽不懂。
南燕來人,是求公主回國。
而陳黎,就是那個公主。
怪不得,怪不得陳黎對他的身份了如指掌。因為,他們根本兩年前就見過面。
她見到了他的臉,而他隻從她指尖分得一根金簪。
面對狼藉的桌面,司徒錦戴着那張可怖的骷髅面具,目不斜視,“公主,皇上已經答應了貴國的請求,而決定權,在您。”
很多時候,陳黎都沒有自己拿主意的意思,或者說,她從來都不幸被外界裹挾着。
她第一次聽從自己的内心,是黑暗中射出的那一箭過後,陳黎死裡逃生,她一下子丢掉了灌給桑桃的所謂大義,摒棄了一了百了同歸于盡的想法。
她活了下來。
她成為玄鷹寨寨主。
她除去了容王。
也許,這會是一個新開始。
陳黎由衷的笑,她看不見司徒錦面具背後的神情,卻知道他一定在忍着不擡頭:“孤在貴國叨擾多日,如今,恕不奉陪。”
謝意第一時間接茬:“但憑公主吩咐。”
無人注意到,燕國正使淡淡牽起的唇角。
若說燕國使臣的那些話是為了壯大聲勢,那麼陳黎的一句話就足以稱得上是挑釁了。
朝中一時無人發出隻言片語。
上位的楚文守瞥了眼司徒錦,太了解此時低下頭的人作何感想了。
分明魂不守舍,心思根本不在席上了。
楚文守隻好一錘定音:“明珠公主,朕會修書一封,交予燕國國君,舊日的姻盟雖不在,但還是希望兩國仍保持交好。”
陳黎逆光而立,昂首開懷:“孤也會代為轉達的。”
楚文守聞言頓了頓,一開始他不理解表哥一定要這女子嫁到大臨的原因,如今,好似懂得了一點。
半個時辰前,她還是玄鷹寨寨主。這兩年來,沒想到失蹤的公主一直隐姓埋名在天來山。
楚文守不識陳黎,但知道劫官道、除容王、指點司徒錦,攪弄風雲的那個女子。
如果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真不一定會同意陳黎回去。
不過,與後知後覺權衡利弊的楚文守相比較,一直以來,都堅定和親事宜的司徒錦反常的一言不發。
他隻是在陳黎浩浩蕩蕩帶着一幹燕國使臣離開後,也跟着沉默的離席。
離開北臨皇宮,陳黎并未接受謝意迫不及待的寒暄,反而丢下一句話,說她要獨自回先前居住的客館收拾包袱,之後再去北臨皇帝為他們安排的住所找他們。
謝意還處于持續興奮中,忙不疊答應。倒是正使在一番欲言又止後,失去了和陳黎說話的機會。
看着陳黎的背影,他不可避免的歎氣:“她為什麼會被安排和那些江湖人坐在一起……”
謝意愣了愣,笑容僵在了臉上:“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不是說鏡兒要和那狗将軍成婚?再不濟,也應坐他身邊才是。”
北臨的消息太難打聽,他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意外從江湖遊俠莫驚春手裡得到了一手的,北臨容王刑場假死的消息,終于在半路劫獲了人,能以此為把柄作為談判的底氣。
實在不知道,鏡兒這兩年究竟經曆了什麼。
那兩人怎麼想的,陳黎是不知道了,現下,也不太能關心。
她在回客館的路上,撞見了一個人。
在被她稱為“義和莊”的宅院裡,陳黎和那人面對面立着。
風撕咬她額前的碎發,陳黎稍稍扯唇:“這算不算,我們第一次都沒有戴面具的見面?”
此時的司徒錦,已經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張俊美的臉龐。
司徒錦是個聰明人,他聽得出來陳黎話語間的嘲弄。
兩年前的第一次相見,他們用着本來的身份見面,卻隔着兩副面具。
兩年後的這段時間,他們各有身份,陰差陽錯,反而意外窺得了一點真情實感。
但是啊,這樣略顯平淡的一句話,更讓司徒錦感到挫敗。
語氣有多輕松,就顯得他莫名的心情有多狼狽。
“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