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輪到周淮樾,他先在身穿碎花衣裳的工作人員處,登記長途電話的信息:打到京城清北大學遺傳所,接聽人叫陳桢桦。
碎花衣裳根據距離、通話時長,大緻估算出通話費用,一分鐘5毛錢,十分鐘,需要五塊。
周淮樾去旁邊交了錢,拿到繳費憑證,再給到剛才的登記人員。隻見那人轉身,将他的通話請求單,放在一個小小的四方窗口上,被裡面的長途接線員拿走。
“那邊等着吧,接通後告訴你是幾号電話,你再進去接聽。”碎花衣裳指了指隔間外的位置,讓周淮樾站過去等。
電話機房内,接線員先從平安縣要到市裡,市裡要到省會,省會要到京城,到京城時電話占線無法接通。隻能重新來過。
第二次,從市裡要到省會時,就已占線。沒辦法,隻能再撥。
嘗試第三次,終于要到京城,京城要到清北大學,轉到遺傳所,結果陳桢桦教授正在清北科學院開會。
接聽電話的人,是最喜歡周淮樾的李姨,聽到是他要找母親,四十歲的她,找急忙慌地沖下樓,拿出二十歲的勁頭,從遺傳所蹬着自行車,飛速騎到科學院,連爬三層樓後,推開會議室的門。
李姨站在門口,叉着腰,累得直喘粗氣,說話間還在倒氣,聲音斷斷續續,“桢桦,淮,淮樾,的電話,你,你快回,遺傳所。”
兩秒鐘後,陳桢桦才反應過來,她放下手中鋼筆,說了聲抱歉,跑出會議室,李姨在她身後大喊:“樓下,我的自行車,在樓下。”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十分鐘時長,光撥通電話就用了七分鐘,周淮樾望着牆上的鐘表,跟随轉動的秒針在心中默數:五八、五九、六十、一、二...
“通了,你,二号電話。”碎花衣裳對他大喊。
周淮樾忙推開隔間的門,拿起話筒,對面是母親的聲音,“淮樾,是你嗎?淮樾。”
一貫溫暖的聲音,隻聽她輕喚名字,就已覺無比安心。
“媽,是我。你身體都還好嗎?”漂泊在外,做兒子最擔心得就是母親的健康。隻要身體好,什麼都不是事兒。
“媽媽身體很好,你呢?”陳桢桦聽到日思夜想兒子的聲音,淚水控制不住地滑落。
“媽,我一切都好。我找到我爸了,我爸他一切也都好,身體好,精神也好,他還在寫字畫畫。我現在平安縣,不在小南川市。”周淮樾不敢耽誤時間,抓緊說重要的事。
“什麼?你爸什麼?”陳桢桦隻聽到兒子說找到爸爸,後面一句也沒聽清,全是刺刺啦啦的噪音。
周淮樾耳朵緊緊地貼着聽筒,生怕錯過母親的一個聲音,“媽,我說,我爸一切都好。他還活着。”
再聽,便是母親壓抑的哭聲。
活着,活着就好。
陳桢桦眼淚決堤般,嘩嘩地往下流,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強忍不發出聲音。
“媽,過年,過年我帶爸回家。”周淮樾幾乎是對着電話喊出來的,他害怕母親又沒聽到,緊張地問:“媽,你聽到了嗎?”
“好,好!過年,過年,你們都回來,咱們一家人終于能團圓。淮樾,你爸在身邊嗎?我想跟他說句話。”陳桢桦憋在心中六年的思念,隻想化成“對不起”三個字,對不起害了你,對不起丢了你。
“媽,下次,下次我帶爸來,讓他跟你說。”
“好。淮樾,你爸回來了,你是不是也要回京城了。”先前因為父親的事,周淮樾不願跟随知青返鄉,現在周初琢已找到,兒子該回家了。
作為頂尖學府的教授,她明顯覺察出上層風向的變動,從年初最高領導人訪美,到不斷出台的破冰政策,都在說明這個國家即将迎來全新的時代,而周淮樾留在農村,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母親所說的回京城,不是指回去過年,而是永遠地離開河東村,永遠離開河東村的那些人,回到屬于周淮樾從小生長的京城。
也就意味着,他要離開放棄沈柔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