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绮雨追上陳意祯以後,發現他在給一部古裝劇跑龍套,扮演一名随主角一道被壓着遊街的階下囚。褴褛的衣衫配上被刻意抹到臉上的煙灰色妝粉,還有等比例還原的手铐與腳鐐,使他很顯出幾分落魄而邋遢。陳大少爺人本來就瘦,身闆也薄,再按導演的要求佝着背走路,便很好地貼合了角色需要的質感。
這場戲因為主演的台詞、演繹還有補妝等問題一共NG了七回,起初同樣演囚犯的其他群演們還能體恤着導演的不易盡心配合,但過了三四次以後也難免懈怠了點,暗暗地互相抱怨起來。
陳意祯不摻和他們的抱怨,沒有不滿,也不發牢騷,默默等待劇組的安排和指揮。他在無人在意的空間裡極力盡到演戲的責任,甚至在第四回拍攝NG的空歇裡對角色做了更加細微的調整。
越绮雨見他研究着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又趁着去露天的休息區喝水的空檔,抓了點積在牆角的灰屑,往自己蓬亂的假發和前額的頭發上抹了一把。這個舉動着實叫她驚詫。在她的印象裡,他其實是有點潔癖的。出于對對方“自虐”行為的看不慣和心疼,她走過去問他這麼做的意義。
“不就是演個背景闆龍套嘛,等會估計也拍不到你啊,你也要這麼做嗎?”
當然,她問完以後就後悔了。回想起曾經和對方拍戲時的種種經曆,她知道他的敬業程度遠不止這樣。
這頭陳意祯往休息區的台階上鋪了一張餐巾紙,正提着囚服的衣擺小心翼翼地坐到上頭。台階的角落裡靠着一個黑色的背包,下頭也墊了張餐巾紙,大咧咧擺在空地上,似乎不怕弄丢。陳大少爺一邊伸手把背包薅過來,一邊笑着說:
“當然有意義,隻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啊。再說了現在把龍套的角色演好了,說不定以後在組裡還有更多發展的空間和機會呢。”
越绮雨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歎了口氣,往他身邊坐下來。她原本想建議對方換個更适合他的劇組闖蕩,因為就上輩子的記憶來看,這個劇組的導演是趨利派,絕不會啟用沒有背景沒有成名的新人去擔任有番位的角色,更不會注意到一個默默無聞的群演。
她也本可以動用越家的資源給他保駕護航,使他免于遭受打拼時期的一切辛酸和苦楚;甚至還可以勸他把想當演員的想法如實和陳總裁交代,盡管會遭到反對,但那樣的窘迫也隻是暫時的,就陳大少爺嫡長孫的地位來看,就算陳家人明面不支持他演戲,暗裡也會給予幫助,并且公開了身份在圈裡也會走得更順暢。
可她還是把這些想法扼殺在搖籃裡了。她很清楚,如果陳意祯會為其中任何一個想法而動搖,他就不是陳意祯。
這頭陳大少爺在背包裡翻着東西,越绮雨見他找了很久,忽然想起自己包裡還放着他室友囑托轉交的筆記本。她把筆記本拿給他。陳意祯向她道了謝,又問起她的名字,還問她為什麼會來找他。
越绮雨想到他失憶,以前的種種都解釋不清,隻好順着他之前的思路扯了個慌,說自己是來見一個跟他同名的網友結果陰差陽錯地認錯了人。盡管瞎編出來的話有些漏洞,但陳大少爺似乎也不太在意和細究,點了點頭,又跟她道了遍謝。那頭導演還在給主演講戲,群演在旁邊休息起來,他便趁着這空檔做起本子上的題來,遇到不懂的知識,便拿出包裡的平闆電腦,點開某個APP開始聽起了網課。越绮雨見他目不窺園心無旁骛的勞模樣子,不由得在心裡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所以你學金融是家裡要求的?”她看着那些複雜的數據圖形,腦袋有點暈。
陳意祯點了點頭:“是家裡人讓我學的,因為以後要幫他們打理一點小生意。”
越绮雨聽到“小生意”三個字,故意地問他家裡的營生,陳意祯愣了愣,說他家是開玉器店的,一家小店,沒什麼名氣。
越绮雨的唇角僵硬地咧了咧,但并不去戳穿他謙虛而防備的謊言。見對方一邊等着拍戲一邊奮筆疾書,她怕他身體上吃不消,心裡埋怨陳家的人逼他念他不喜歡的科目,于是打抱不平地勸他活出自我,向家裡那些強迫他學金融的長輩勇敢“Say No”。
卻沒想到對方腼腆地笑笑,謝絕了她的提議。
“我覺得能幫到家人的忙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啊,你不這麼覺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