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真隐收到宿弦邀約,于是便循着信上的地點去了。
皇帝才找過他,意圖聯姻,說是定會為他尋一個滿意的女子為妻。
他來到城外,穿過一片樹林,想着這樣的地方的邀約,會不會是自己走錯了路。
邊疑惑邊走着,他來到這處開闊的河灣。東陸水運發達,河灣縱橫倒也不奇怪。不過此處與一般的河灣不同,雖偏僻些,風景卻異常秀麗。
傍晚,夕陽的餘晖零碎地灑在河上,紅豔豔的,随水波搖曳。河面上孤零零地飄着幾隻船。
羽真隐看見靠岸的船上的女子,她正坐在船邊,潔白纖細的腳不斷地撥動着水面。
他從未見過她今日這樣的打扮,比往常要哀凄一些,衣裙是素白打底,上面覆着一層輕紗,繡着黑色的細細小小的花朵,就像是北陸的冰雪化身為人,無意沾染了凡塵。
她前不久尋回妹妹,本以為是件親人相逢的喜事,不曾想還未相聚滿一個月便死于宮廷鬥争,前兩天才處理了喪葬事宜,如今想來眼前的姑娘定是哀思憂至。
宿弦看着羽真隐呆愣愣地站在對面,便擡手示意他過來。
這隻木船,不大,簡陋,卻收拾得一絲不苟,像是書畫裡文人墨客泛舟湖上的一葉扁舟。
她邀請他進去坐坐。
老翁剛要為他們劃船,宿弦示意他今日可以不用麻煩他,說着便讓羽真隐來掌漿。羽真隐生在北陸,哪裡弄過這些東西,他手握雙槳,不知怎麼整條船不平衡地晃了一下。
老翁示意宿弦還是讓他來,不過還是被她拒絕了。
見此,老先生憤憤地瞪了羽真隐幾眼,用手對宿弦比劃了些什麼,然後憤憤地站在岸邊。
不過片刻,羽真隐就熟練了,宿弦指揮他把船駛向河中心。
“那位先生,是……不能言?”他問道。
宿弦惋惜地點點頭。
“那,剛剛他的手勢,是在和你交流嗎?”
宿弦抿了抿嘴,猶猶豫豫地開口了:“他說你看起來不太可信,讓我小心你……”
羽真隐有些錯愕。
不一會兒,船停在河中央。兩人面對面坐在木桌兩頭,還有一壺好茶為伴。這是她第一次不是重要節日時來此地,還是她第一次帶除了陸淵的其他人來此。
“宿弦姑娘,你經常到這兒來嗎?”
她不禁蹙眉,苦笑了一下:“在上元,中秋這些重要的日子裡,我都會來此尋得清閑,算起來已經有三年了。”
“這些節日都是合家團聚之時,你……”
羽真隐突然想到宿弦之前在甯院就對他說過,自己的父親戰死,母親殉情,已經是無父無母的孤女了。他意識到自己冒犯了,剛想道歉,話還在口中,對面之人就先說了沒關系。這個姑娘,仿佛總能預料到他的思緒。
“對不起,因為兩國欲加深聯系,白白将你牽扯進來。”
羽真隐回想起皇帝在自己臨走時說會選擇一位令他滿意的女子,沒想到,竟然是她。皇帝做到了,自己确實很滿意,确實心悅于她,但……她該作何感想?
“宿弦姑娘,聽聞令妹前日下葬,我……你請節哀。”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安慰弄得猝不及防,手中的茶杯差點脫手掉落,怔住片刻,隻道:“世間空苦,諸行無常,喪親之痛,猶如切膚。人啊,其實就像冰河之秋葉,自己也不知道下一處是激流還是緩灘。”
“不論是激流也好,緩灘也罷,終會有落葉歸根,倦鳥歸林的那一天。宿弦…我…”
羽真隐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像陸淵看她那般,再也不避諱。
她被這炙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更是沒想到他那麼直接,果然像陛下所言,羽真隐對自己有意。
常言道:竊鈎者誅,竊國者侯。
那竊情者呢?
眼看事情要脫離預期,宿弦故作鎮定,喝了口茶,說道:“殿下,你是真王子,我不過一介平民,寄人籬下,我們……”
他立即反駁道:“在其位不謀其事的人多了,血統和出身隻不過是錦上添花,并不能代表什麼。你為解百姓之憂,甘願涉險,建立甯院,收留無家可歸的老弱婦孺。宴會之時,你救下良馬赤骥。甚至幾日前,你甘願入局,扳倒國舅,你飽讀天下典籍,不也是為了能勘破陰謀詭計嗎?你做的一切,或許在我沒來之前,還有更多,這些事情,足以令你成為一位真正高貴的人。”
聞此言,宿弦心裡有些欣慰,也有些愧疚。
“殿下,我謝謝你記得這些。你總是誇我聰慧善良,我常常告訴你不要再這樣說”,宿弦擡起雙手,落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我做過的那些事,使我的雙手不可能清清白白。”
“先皇收留我,教授我,使我博覽群書,知天下事,便是要使我成為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好替他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你在來往胤都的途中遇刺,是我的籌劃,目的是嫁禍羽真穆,加深你們兄弟的矛盾。”
“你于上元遇我,是我安排,不是巧合。”
“你送我回宮遇襲,是我故意領你走那條路,是我放出消息,用你當誘餌引出潛伏在胤都多年的暗探,順便試探你的武功。”
“我本來就是僞善之人,你所看到的那些善良,隻不過是我想讓你看到的。”
“在你沒來的那些日夜,還有更多更多。”
“這樣的我,便是真正的我,你還能說出‘善良、溫柔’這種字眼嗎?”
羽真隐很吃驚,但并非是因為她做出了這些事,而是她是那般小心翼翼的一個人,竟然将這些事擺在自己面前,将自己陰暗不堪的一面生生撕開給他看。
“遇刺之事,我知道不是羽真穆的手筆,而是胤都中人嫁禍。”他坦言道。
“我做的到底是哪裡露出破綻?”宿弦有些驚訝,明明自己已經夠小心了。
“宿弦,你真的很聰明。你找的那些死士,是東陸的制式裝扮,但在其中一人脖頸後,卻發現了羽真穆的死士的刺字,你連這個都能查到,确實很厲害,連跟随我多年的侍衛也認為是羽真穆将死士僞裝成東陸人來伏擊我,嫁禍給東陸人。但那些确實是東陸人,即便身形确實很像我北陸之民。你們想着,若是能就此殺了我,除去北陸的一位将來的儲君,到時嫁禍給羽真穆。若是除不掉,還被猜中,也能給我一個下馬威,順便探探我的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