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看起來跟十八歲沒差。”馮潇潇眉開眼笑。
“你這小姑娘,眼光不錯。”
“哈哈哈哈哈——”
四人聊了會兒,身後忽地想起一道溫潤的女聲。
“琳琳?”
傅琳轉頭,略感意外地叫了聲,“月姐?”
能讓傅女士叫姐的人可不多。
姜知幻轉頭,想知道是何方神聖,不曾想看見了去而複返的宋不辭。
他,溫玉。
兩人站在兩位女人身後。
姜知幻咂舌,心說顔值果然是會遺傳的。
…
家長會開始。
台上,關順在說近段時間以來,孩子們的狀态。
台下,傅琳坐在姜知幻的位置上。桌面上擺放的東西一目了然,幾支筆、一張生物試卷和兩個筆記本。
卷子已經做了三分之一。
傅琳撐着下巴,散漫模樣和讀書那會兒無異,沒太認真聽講。她大緻浏覽了下試卷,拿起鉛筆,圈出卷子上唯一一個錯誤答案。
這丫頭的做題習慣像她,喜歡倒着寫。
然後百無聊賴地拿起筆記本。
傅琳翻開封面,隻見扉頁上寫着三個飄逸的大字。
——宋不辭。
這個名字她知道,是剛才為她帶路的男同學,也是她女兒的同桌。
傅琳沒繼續翻下去,神色自若地合上筆記本,放回原位。而後側頭,看了眼坐在右邊的徐情。
徐情似有所感地扭過頭。
傅琳淡笑了下,收回視線。
她目光平和,與對方交彙的時間僅短促的一秒,沒什麼特殊含義,也不會讓人多想。
…
走廊裡三兩成群,姜知幻剛陪她們去了趟小賣部,見宋不辭一個人站在欄杆前發呆。
“在想什麼?”姜知幻說着,遞過去一個紅色包裝袋。
宋不辭愣了下,接過。
一包旺仔牛奶糖。
“怎麼突然想起買這個?”宋不辭撕開,往手心裡倒出兩顆,一人分了一顆。
姜知幻接過,暫時不太想吃東西,于是放進兜裡,“随手拿的。”
一見有吃的,範洋聞着味就來了,“老宋,你在吃什麼。”
宋不辭睜眼說瞎話,聲音有點含糊不清:“空氣。”
“啧,懂不懂什麼叫有福同享。”範洋說。
“不懂,我隻知道有福我享。”宋不辭笑着将糖揣進荷包。
“哇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範洋一副餓虎撲食的樣子,伸手就要掏,“一顆,我就要一顆。太久沒吃有點饞,讓我懷念一下童年的味道呗。”
宋不辭哭笑不得,護緊荷包,“不是,你至于嗎?”
這其實是班裡男生常會發生的場景,為了一口吃的嬉笑打鬧。況且宋不辭沒什麼架子,不會因為這種小玩笑而生氣冷臉,頂多是想逗自己一下。
在範洋看來是這樣。
原本聽兩人鬥嘴,姜知幻也就一笑而過,但當看見範洋整個人都往宋不辭身前湊、都快貼在一起時,她的眼神霎時冷了下來。
“給他吧。”姜知幻忽地開口,語氣不冷不熱。
宋不辭看向她,少女雙臂撐在欄杆上,望着對面教學樓裝的電子屏,沒看他們。
透過那無動于衷的表情,他察覺到她好像在生氣。
這種狀态的姜知幻,宋不辭見過一次。
之前跟範洋他們玩鬧時,差點撞到從後門進來的她。
“你看看人家幻姐多善解人意。”範洋立馬順杆爬。
宋不辭沒什麼情緒地瞥了他眼,隻想把人趕緊打發走,“給你給你,全給你,趕緊滾。”
“這多不好意思。”渾然不覺的範洋意外收獲一包糖,開心大笑,以勝利者的姿态,樂滋滋地跑去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戰利品。
宋不辭走近,低聲,不确定地問:“我們剛剛争搶時不小心撞到你了?”
他不知道姜知幻為什麼突然生氣,但絕對不是因為糖的問題。
“沒。”姜知幻咬了咬上嘴唇,心頭躁意難抒,轉身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平複情緒,編了個借口要走,“突然想起有東西落在小賣部了。”
她知道問題根源在哪兒,但她永遠不會說。
我不喜歡你和任何人有肢體接觸,哪怕碰一下都不行。
這不神經病嗎?!
姜知幻打心底唾棄且厭惡至極、甚至為此撒謊的自己。
尤其是腦中還不斷地在循環播放未知生物昨晚說的那句話。
“你共情了。”
“你共情了。”
“你共情了。”
她真的……共情了嗎?
“我陪你。”宋不辭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想起來這是什麼場合,隻一秒,他便松開。
“不用。”姜知幻别開眼,自顧自地走了。
樓梯道内靜谧無聲。
今天開家長會,同學們大多都聚集在走廊外等結束,這兒反而變得冷清起來。
“姜知幻。”宋不辭跟在姜知幻身後,在即将下樓時,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等她開口,他搶先道,語氣聽起來無比真誠,“我錯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兒錯了,但明白這種時候要先安撫好她的情緒。
姜知幻怔然。
“我們好好聊一下,可以嗎?”宋不辭輕聲細語道,說話時,還晃了下她的手。
一個略帶乞求意味的舉動。
樓上隐隐傳下來零碎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姜知幻看着他,少時,挺無奈地歎了口氣。
“宋不辭,你那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嗎?”她邊說,邊慢慢抽出手,與此同時,樓上的聲音也越來越近。
“東西落了是騙人的。”
“我隻是,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宋不辭的手上空空如也,姜知幻往後撤了半步,淡色如常,但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
别跟過來。
之後,她沒再看他一眼,果斷地轉身下樓,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轉角。
樓上的聲音終于變得清晰,兩位少女讨論着去小賣部要買什麼。她們并肩轉身,下樓時發現三樓樓梯口站着個人,皆愣了一下。
宋不辭雙手插兜,眼睫微垂,盯着眼前空無一人的樓梯,越發覺得嘴裡含着的奶糖沒滋沒味。心好似在冷水裡走了一遭。
他的同桌,還挺會放狠話。
…
“你跟家裡人決裂了?”
音樂室,溫玉抛起手中的黃色鈴铛,又穩穩接住。
“嗯。”夏閑抱臂坐在椅子上,神色倦怠,倒是還有精力跟溫玉開玩笑,“神算子啊你,猜得這麼準。”
溫玉沒多問,看着手裡已經有些褪色的鈴铛,說,“需要幫忙嗎?”
“你這隻鐵公雞怎麼退隐後越來越舍得拔毛了?”夏閑困得不行,直接往桌子上一趴。
溫玉打了個哈欠,懷疑自己被他的瞌睡蟲傳染了,“給你的卡你也沒用啊,說好給妹妹的見面禮,結果你連人都沒見到。”
“放心,以我目前的存款,餓不死。”夏閑說。
“行吧。”溫玉不多管,轉而說起了宋不辭,“他跟姜知幻怎麼認識的?”
“不清楚,應該認識挺久。”夏閑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快睡着了。
“這個節骨眼動心,你怎麼也不勸着點。”溫玉說。
夏閑睜開眼看他,懶洋洋道,“我有那個資格嗎?”
也對,徐情那套監視人的方法還是從夏閑他媽那兒汲取的。再則,夏閑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心裡一直有個放不下的人。
溫玉把鈴铛揣進兜裡,拿起一把吉他,邊說邊調音,“要我看,你倆現階段還是把專注力放在學習上比較好。”
夏閑遲緩地眨了下眼,腦袋放空,不知在想什麼,反正沒認真聽他說話。
“經濟沒有完全獨立,人也沒有徹底脫離束縛。”溫玉出道早,經曆過社會的洗禮,看待事情的想法也更現實,“這種情況下,就别想着談戀愛了,耽誤人嗎不是。說不定現在隻是一時興起,時間久了,也沒那麼喜歡了。”
他指尖輕動,彈出幾個音符。
“不是一時興起。”
兩道男聲同時響起,語氣聽着都帶着十足的肯定。
音樂室的門被推開,宋不辭走了進來。
溫玉掀起眼皮看了眼,繼而垂眸,發覺他情緒不太好,問:“家長會結束了?”
“還沒。”宋不辭拖開一張椅子,坐下,“你繼續。”
坦白講,溫玉有些話确實沒說錯。
“感情這種事具有不确定性,你現在認定遇到了一生摯愛,滿身熱血想要死磕到底。可能多少年後再回頭,發現當初的自己就是個傻逼。”溫玉不緊不慢道,嘴跟淬了毒似的,“再說了,你能确定自己不是一時興起,那對方呢?”
“說不定人家玩你跟玩狗一樣簡單。”
玩我總好過不理我。
宋不辭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地笑笑:“爺樂意。”
夏閑也笑了,擡手跟他擊了個掌。
作為朋友,該說的都說了就行。哪怕知道對方情願往火坑裡跳,溫玉也隻會眼睜睜看着,尊重他們做出的選擇,不說任何風涼話。
他沒那麼神聖無私,更不是中二病上頭的毛頭小子,誰都想去拯救一下。
溫玉忽然放下吉他,急匆匆去找紙和筆,把剛才腦中一閃而過的靈感和即興的旋律寫下來。
寫到一半時,他聽見宋不辭問夏閑,“兄弟,你哄過人嗎?”
“哄過我妹。”
“怎麼哄的?”
“認真寫作業就有冰糖葫蘆吃。”
溫玉:“……”
宋不辭:“……”
夏閑不明所以:“咋了,看不起冰糖葫蘆的魅力?”
宋不辭:“……我就不該問你。”
…
家長會完正好是午飯時間,顔來月找溫玉去了,沒有跟傅琳多聊。徐情沒見到人,給宋不辭打了個電話。
馮潇潇媽媽對女兒的成績還算滿意,臨走前叮囑了兩句,給了五十塊錢,讓她中午吃點好的。
也不知道是馮潇潇的法子奏效,還是關順說了什麼。總之,齊思沒被批評,也沒得到鼓勵或者關心,她媽媽留下一句“這次既往不咎,下次好好考”便離開了。
韋楓玥的爸爸跟關順在辦公室聊了一陣。
傅琳帶姜知幻出去吃。
姜知幻思慮重重,心神恍惚地坐上車。
“媽,外婆呢?”她問。
周知敏決定要做的事,誰也說不動,更别提傅琳了。
“在家。”傅琳知道她在想什麼,“我跟她已經談過了,所以她沒來。小知,誰錯誰解決,長輩間的矛盾,應該讓長輩們自己操心。”
姜知幻低下頭,無意識地咬了下上唇,“我知道了,媽。”
“你如果知道,就應該早點跟我說,而不是讓陳叔告訴我。”傅琳摸摸她的頭,視線掃過她破了點皮的上唇,唰地變了臉色。
女兒一焦躁就愛咬上唇的習慣她知道,不過已經很久沒複發了。
“我當初不應該同意你轉學。”傅琳第一次說出後悔的話。
姜知幻擡頭,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問題,“媽,陳叔都跟你說了?”
“說了。”傅琳抱臂,“崔醫生也跟我說了,你已經很久沒去找她了。”
崔醫生,姜知幻的心理咨詢師。
除了爸媽和陳叔,沒人知道她有雙向障礙。好在隻是輕度,沒有加重。
姜知幻很久沒發作過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能完全地把持自己情緒,做情緒的主人,直到未知生物的出現,打破了這天真的幻想。否則,她差點就以為自己已經好了。
“陳叔還說了什麼?”姜知幻問。
傅琳:“他說,希望你去見一下崔醫生。”
“就這些?”
傅琳狐疑,“還能有什麼?”
“沒。”姜知幻慶幸,心裡迅速同陳叔建立起了革命友誼,她笑了下,說,“我以為這麼久不見,他會想我呢。”
“少轉移話題。”傅琳拍了下她的肩,“我跟崔醫生約好了,她下周會來江城,你老老實實地去見她,别放人家鴿子。”
“好。”姜知幻沒拒絕,自己目前這個狀态,确實需要治療。
傅琳指了指她的嘴唇,“遇上什麼煩心事了?咬這麼狠,我記得剛見你時還沒破皮。”
“不是什麼大事,我已經放下了。”姜知幻摟住傅琳的腰,往她懷裡鑽,“媽,抱抱。”
“多大個人了還撒嬌。”傅琳撫摸着她的背,說,“小知,你不想接受心理咨詢可以跟爸媽說,但不能藏着掖着,知道嗎?”
“知道了。”
…
“月考成績我看了,保持這個水準。”
“你同桌叫姜知幻?”
宋不辭閑來無事彈鋼琴玩,聞言,他按白鍵的動作一滞,問:“怎麼了?”
“沒什麼,對那小姑娘的印象不錯。”徐情說,“家庭背景貌似挺厲害,你可以多跟她來往,到時候……”
“媽,沒必要吧,參加家長會又不是逛商店,遇到個條件不錯點的姑娘就讓我多來往。”
宋不辭還在音樂室坐着,夏閑和溫玉去吃飯了。
“我以前不都跟你說過嗎,我可以幫持你的事業,但别試圖掌控我的人生。”他嗤笑一聲,緩緩道,“你和我爸在這一點上還挺默契,都想給我安排聯姻。”
“不過,人家那麼優秀,看得上你這個連人都看不住的兒子嗎?”
徐情噎了一下,怒道:“宋不辭,你什麼态度?!”
“抱歉媽,我就是沒忍住掂量了下自己幾斤幾兩,有點口不擇言了。”宋不辭嘴角勾起抹自嘲的弧度,他指尖輕撫黑鍵,然後慢慢地按下去,好聲好氣地商量道,“但聯姻這種事我真沒興趣,以後就别提了,好嗎?”
“别跟溫玉一樣不學無術,成天想着搞音樂。”
許是聽見鋼琴音,徐情撂下這句話,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