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微妙的神情中帶有一絲對于耐磨王的尊重:“你沒有想過叫我幫你補起來?”
缙雲沉默了一會兒,猶豫着問:“你會?”
季一在身側的瓦罐堆掏來掏去,撈出來一塊很小的陶罐。打開蓋子,兩指輕拈,一根骨針赫然豎在缙雲眼前。
她沒說話,臉上寫着:這是什麼?
“……哪來的?”
“順的。”理直氣壯。
季一覺得缙雲這樣未免有點兒傻,但又覺得聰明小孩在這種小事上犯渾也未免有點兒可愛。她從腰帶裡掏出兩團小小的麻線,沾着口水把單股的兩條麻線并起來搓成雙股,邊搓邊估算要用的長度,頭也不擡地吩咐:
“行了,你坐着吧,等我把線穿上。”
骨針細歸細,孔倒算得上寬容,最多可容五股線,穿雙股線就更不算什麼。季一穿了針,輪換無名指與小指夾住收攏,伸手幫缙雲把破損的褲腳邊向裡折。
缙雲不大習慣被人湊近,下意識一退,但立刻又将腿微微伸出供她行事方便。看季一把褲腳往裡折了半個指甲蓋的距離又再折一次,他知道她是要包邊,就伸手将兩邊捏住,使得季一松手時折痕不散。
會心的默契得到了季一贊賞的輕瞥。
她在線尾繞結,稍稍費勁穿過疊上四層的褲腳,拽了兩下确認線頭不會抽出,慢慢地回針将包邊的裡緣一點點縫上。
平心而論,季一的針腳稱不上精緻,充其量隻能在功能上應付一下。仔細一看,這幹幹淨淨的白麻線露在沾過污漬的葛布外簡直突兀得驚人,不過畢竟沒人會在意一個小人物的褲腳,這點結實又醜陋的線迹對缙雲而言不亞于及時雨。
骨針一圈又一圈從折痕上穿過,缙雲有意識地轉動褲腿方便季一縫合,不知不覺中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臉上。
季一對外表的态度非常随意,這幾個月來瘋長的頭發本來已經垂到雙肩,但又被她自己當雜草刈得又短又碎,看起來比原先長發時近似少女的樣子硬朗許多。
但就在這一瞬間,缙雲好像在這張雌雄莫辨的少年面孔上看見了女性的可能。
……女性?跟他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了這麼久的季一怎麼會是女性?缙雲并不認為會洗衣做飯縫補就是女人的特征,它充其量隻是一個人生存或是照顧夥伴的更細微的技能,盡管會這些的男人似乎的确非常少,他自己也并不擅長。如果就因為這個理由判定季一是個女人,缙雲認為那是不尊重。
被怪異的直覺吓了一跳,他決定不去想這個荒誕的可能。
“秋狝要來了。”他突然開口。
季一沒有擡頭:“秋狝?”
“等七月過去,‘大火’就要落下。瀝湫人會去狩獵,用以舉行一年間最後的祭神儀式。”缙雲解釋着,突然想起什麼,“之前被挑去奏樂的那個琴奴……”
季一因他的停頓而擡眸,正好看見他在皺眉。
“延?”她又低下頭,繼續動作,“他怎麼了。”
“你認識他?”
“他欠我一個水罐。”季一微笑,“好在我後來又從别人那裡順了一個。”
在敵方陣營順些不會被發現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的東西,季一順手得就像回了家一樣。
缙雲聽得出她沒在意延不還東西,并決定不對她的采集行為作出任何道德評價:“……祭司有意将他獻祭給離去的‘神明’,但他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毫無認知。”
“獻祭?”季一的神色微凝,“我以為他們會想留着他用琴聲與天地溝通?”
畢竟延是因這個理由才被祭司帶走的。
缙雲面色平淡:“神的威嚴說到底也隻是虛妄。這些祭司本也就是仰仗着祈神的職能才如此尊貴,與其把自己的地位和糧食分給一個戰俘,還不如将他送上祭壇。”
“這麼說,他們倒也并不算很信神——好了。”
縫完了,季一抽出他腰際的短刀在繩結末端一割,反手把骨針重新塞在陶罐裡。
“就是可惜了,”她輕輕歎息,“這年頭會彈琴的人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