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把熱湯喝了,轉頭看向文陶:“陶哥怎麼說?”
文陶一默,把碗放到唇邊:“閑事我向來不管。”說完喝了口湯,一副不再理人的樣子。
不管就是随便,三個人立馬會心。
耀湘放下碗竄地就去牽馬,路作泉彎腰從手邊抄起一塊長杆——原來旗幟已經在這裡。季一站起來握住木杆身,扯着卷起的旗面往外翻動,慢慢鋪開來一張土黃的旗:緣邊是夏官統一的火紋,中心是黑色的鳥紋。
季一看過旗面,卷回去,掂量掂量,說:“這好像比咱們的矛還适合抛擲?”
路作泉敲她腦袋:“少想有的沒的。”
說話的空檔,耀湘已經把馬牽了過來。
——孟冬前後有一場雪,被半日的太陽照散,如今依稀地蓋在大地上。
田地蒼黃,林葉挂霜,季一縱馬穿過三丈高的蘆葦岸,沿着熟悉的小路驅馳上山,馬蹄踏波,激起枯水的流瀑斜坡上暗冰飛揚。雪融後的泥土潮濕,滿溢輕快的夢想。
越過金光下的雪山鏡湖,林間蓦然暗了下去。長旗握在手中,猶如長矛貫破青空,把準時機在林間揮手揚杆,縱橫中能打落大片細雪與針葉。尖枝擦過臉頰,渾然不覺,冷風獵獵吹在升溫面孔,細微的刺痛帶來進一步熱血沸湧。
過了長林就是平岙,路況遼闊,上山的戰士聚集最多。季一伏身貼上馬背,手收在背後,緊腿策馬沖出斷坡,恰恰好從一名戰士頭頂跳了過去。
呼嘯的風送來頭也不回的笑聲:“抱歉抱歉!”
繼她之後,後面的耀湘縱着白馬沖了出來,洪亮如鐘的聲音震落千層雪浪:“借道!借道!”
狩獵不動馬匹,夏官戰士們上山全憑徒步,任誰也沒見過這樣陣仗的胡鬧,全是目瞪口呆。季一側目望見右前方有個戰士兩手與箭筒盡空,甚至松開缰繩,反手從箭囊裡抽箭擲進那戰士的箭筒之中:“送你機會!”
耀湘高聲大笑:“年紀不大,風頭不小,明月跟我守山去!”
“哈哈,不守!”
兩人輕騎絕塵,超過衆位戰士,一時間無人能阻,亦無人能擋。
直到山頂旗台數十丈遠,耀湘大叫起來:“止步!”遠遠地聽見那一方也傳來:“禁步!”
季一定神望去,發現是兩列持兵的戰士守着旗台。她慢慢起身,收腿略微在馬腹後側錨定,一面減速,一面手舉起旗杆抛擲而去。
“你哪個部的——”
長兵叉起交橫在前的刹那,旗杆刺破長空,堪堪落在正中旗基,繞着展旗方向打了幾個旋,終于整整挺立。北風席卷,将長旗完全吹展鋪開,一隻長鷹盤旋在空,似如長嘯。季一跨接缰繩,堪堪在攻擊之前勒馬懸停。
刺激!
“漂亮!”攔路戰士裡最外的那個不禁露出欣賞的笑,“好小子,你是哪個新部的?”
季一稍停,隻覺心若擂鼓,血已從腳心湧到天靈蓋,一陣說不出的戰栗,卻無比暢快。她喘了兩口氣,還沒帶的及應答,已經聽見後面減速而來的耀湘震天的笑聲:“信部鴈鷹使!”
幾個攔路的戰士都放松下來,為首的笑着說:“大胡子,這是帶小子插旗來了,還是第一個!你這小子哪來的,這杆子丢得這麼漂亮?”
耀湘昂首道:“土地裡長出來的!”有熊尚土,這也算是有熊常說的稱贊。
一個二十來歲的戰士笑嘻嘻道:“你這小子把旗插到我們的地盤,不怕我們找你們拼命?”
“攔不住!哈哈!”耀湘想裝作遺憾,卻忍不住從心裡快活,一張口就笑了出來,“攔不住!”
他也是驅馳急趕,但氣息面色顯然都比季一遊刃有餘,說起話來聽不出半點喘氣。
衆人都笑了:“攔不住?我看你就是不想攔!”
他倆手裡沒拿獵物,顯然是沒打算參加這回狩獵,帶旗子騎馬沖上來又沒越界,也不過隻是為了争一口氣。信部和犼部還算熟絡,犯不上為這個争得面紅耳赤,還不如順水推舟做個大方人情。
“要是攔住了,明年信部不還得坐在田場,灰溜溜地看着你們上山來?我們信部叫不出旗基來,你們還叫不動嗎?”耀湘撣動胡子裡的碎雪,呵了口長氣,“怎麼,今年輪到你們守山門,嗬,犼部不要名次了?”
為首的那個說:“誰說!你也不看看我們這誰沒來?我保準這次犼部還是第一!”
耀湘沉吟一下,突然大笑起來:“信之卻!不錯不錯,明年讓老泉跟他做回對手!”
“夠嗆!老泉腿腳不好,這都幾年的事了?”
“老泉腿腳不好,還有小老泉。”耀湘指季一,“我們信部人才多的是,這個也不輸老泉!”
“哈,這個是有點老泉年輕的風範,都狂得要命。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這回耀湘沒再替季一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轉過去看馬背上兩頰通紅的年輕人,等她自己反應。
季一平複呼吸,咧嘴一笑:
“季一,季一的季,季一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