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一飛快吃完東西，轉頭瞥見他呆滞的目光不禁笑了起來。但被他觑了一眼，她還是示好地半蹲下來，喊：“甘草，過來。”

甘草飛也似地沖過來，翻身露出肚皮。季一張開五指摁在它胸口上下摩挲，摸的它直抖腿。

她高高興興地把甘草搓來揉去：“最喜歡小狗了，想被人摸就會鑽過來，一直黏着都不厭。貓也有親人的，但是總歸不太愛被摸。”

“……我小的時候，”缙雲說，“家裡養過一條很小的狗，隻有兩個月大。它不太喜歡被摸，但是也很喜歡坐在我的腳背上。”

“它喜歡你嘛。喜歡你就會想靠近你，就想坐在你身上。”季一頓了頓，“嗯，不過如果它出去玩了一圈，帶着屁股上的泥坐你腳上的話，就不太高興了。”

缙雲想了想那個場景，覺得的确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嗯”了聲，把那碗沒什麼味道的東西吃完了。

結束早飯，天也已經大亮。

季一去馬棚牽來一匹棗色的馬，去問了春薇跟魯納婁關于夏官都提供些什麼，緊接着裝了一袋子的糧食羽貝骨珠——這是她的全部家當，以及一些可能用得上的東西放在馬背上，帶着缙雲就進了城。

夏官提供居所、席子、必備的陶皿，但其他一切零碎的東西就隻能看運氣，要是前任屋主搬離時留了些實用的東西倒也還好，可惜缙雲分到的這個屋子十成新，壓根沒有指望。

盆碗鍋瓢勺成色都不錯，洗洗就能用。席子有點兒破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虱子在上面，還好季一有先見之明帶了一卷過來。兩個人分工明确簡單收拾了房間，清點了屋子裡的東西，季一盤算着要買條毛毯給缙雲過冬，還得弄點兒擦東西的布，随身帶着喝水的壺。

缙雲略微挑眉：“這麼多，我的骨珠不夠怎麼辦？”

季一不以為意：“還有我呢，我把全身家當都帶過來了，今天全給你買東西也行。”

“不用。”

“先去看看。”

兩個人結着伴就出了夏官，直直就往市集走。到了地方，就分頭行動，缙雲拿羽貝去換小的東西，季一去鞣制皮毛的毯子上看了好一圈，都覺得不劃算，想想又放棄，掉頭去了賣布的攤子。

布很貴，包過邊的小布頭也貴，但織壞了、撕壞了的小布頭不貴，拿來擦東西正好。季一拿一個羽貝換了一疊，喜滋滋往回走，等找着缙雲的時候，卻看見他正在跟一個中年人講話，臉色很冷漠。

那中年人看面容大約也隻有三四十歲，稱得上英俊兩字，然而兩鬓染霜，一時讓人分不清年紀。季一看出他輪廓與缙雲有點兒相似，又想起缙雲從來沒提起自己家裡人，不禁有點兒好奇，但又不好上去打擾，隻是遠遠地站着。

中年人開口了：“缙雲，我找你好久了，你怎麼到這裡來？我現在在有熊安居了，你跟我走。”

真奇怪，他講起這話來本該理所當然，卻帶着顯而易見的局促，好像問心有愧。

缙雲并沒有答應，隻是簡短地說：“不。”仿佛多給一個字都顯得太仁慈。

“你怨我，是嗎？我知道你為你阿娘的事情怨我！”艱難維持的沉靜破滅，那中年人終于顯得很激動，“難道我有辦法？缙雲，你不應該——”

話還未說完，缙雲就打斷了他：“不用再提起這些。”

他講話依舊是冷冷的，就像是對待不太友善的陌生人，但措辭始終還是留下了餘地。季一意識到這種餘地反而是必然絕情的體現，也猜測到這中年人大概是他的父親。

說完這句話，缙雲說：“從此以後，我不想再見你。”

他很年少，但個性中并不缺乏激烈和決絕，一句話簡單地講出來，那中年人的臉色一下就灰了下去。

他兀自呢喃，甚至自嘲着笑起來：“不想見到我了……是嗎……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缙雲沒有再給他回答，轉過身準備離開，然而一擡頭就看見季一站在那裡。他沒有别的表情，隻是邁步走到她身前。

季一沒再看那中年人，隻是看着他說：“東西買了嗎？”

“買了。”

“我去皮攤子那轉了，沒有看見好的，不然看看孟冬有沒有貨人來賣。”

“好。”

“回去吧。”

缙雲這回沒再回應，和季一并肩往回走。

季一始終都沒開口問那中年人，缙雲也沒提起任何有關的話。一直到走近他的新居所，季一終于開口了：“想說嗎？”

缙雲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搖了搖頭。

“那就不說。”季一臉色依舊很平靜，沒有憂心，也沒有好奇，伸手把一疊的碎布頭遞給他，“淘的，一摞特别便宜，洗碗擦案敷臉補衣服都行。”

缙雲接過數了數，發覺竟有十數張，挑了挑眉：“這麼多？”

“用不完？”

“當然。”

季一沉吟片刻，從他手裡抓了一半走，還是照舊理直氣壯：“你不用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