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霖九這才發覺,原來袁紹的視線越過了她透明的軀體,注視的人其實是身後的袁術。她不由得苦笑兩聲,又飄到了空中以免“阻隔”了這兩兄弟的見面。
袁術沒有走過來,他隔得遠遠的,聲音不重不輕:“父親正找你。”
袁紹輕輕點頭:“好,多謝術弟。”
他的态度依舊是那麼淡淡的,讓人挑不出錯處。袁術微微皺眉,然後轉身離開了。
被袁術稱呼為“父親”的人,也是袁紹血緣上的父親。這是花霖九無意間探聽到的事實。花霖九不擅長理清那些親屬血緣的關系網,但現在她除了梳理這些東西似乎也無事可做。
去世的袁夫人,是袁紹的繼母,也就是養母。而她的丈夫早逝,死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會多出來袁紹這麼個兒子。
袁紹的生母是個地位低下的婢女,而生父卻是袁家現在的當家人。因為不知道的某種原因,袁家選擇留下這個婢生子,并把他過繼到如今袁氏當家的早逝且無子的兄長名下,也算給了袁紹一個正當的出身。
這樣聽起來似乎是皆大歡喜。花霖九默默想到,但實際真的會像理論上那麼順利嗎?沒有被親生母親疼愛,也沒有接受父愛的孩子,真的能完全沒有問題地健康長大嗎?
她默默地跟随在袁紹身後,從後面看,他的背影并不高大,肩膀的寬度也隻比女性稍微寬厚一些。但他把後背挺得很直,那副端莊的姿态就好像沒有什麼可以擊垮他似的。
他穿過長廊小苑,走入了袁家的正廳。花霖九聽見他喚眼前面露倦色的中年男人為“叔父”。
明明是你把他帶到這個世界。花霖九看向那個中年人的表情有些複雜。這個男人的五官和袁術更為相仿,都有一雙微微上揚的眼角。但就氣場而言,花霖九隐約感覺到眼前二人的相似性。
他們的談話内容對花霖九來說極其乏味。說的都是些家長裡短,還有葬禮安排,要麼是花霖九不關心的,要麼是花霖九聽不懂的,她周身的空氣一度陷入無趣和焦躁,隻能百無聊賴地在空中飛來飛去,四處打望。
“曹家和許家的小公子也會來。”袁叔父說,“你與他們也是多年未見,到時候好好招待他們。”
袁紹微微颔首:“本初明白。”
這樣的對話根本不像父子——啊,他們本來也不是父子。
花霖九撇撇嘴,看見袁紹問安後準備告辭,便也打算一起跟上。
“本初。”
身後傳來袁叔父的呼喚,袁紹和花霖九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屋外的光線隻打出袁紹一人的影子,袁叔父被籠罩在陰影之下,他的眼神因此顯得晦澀不明,但始終是注視着袁紹,注視着那個同樣逆光的人的臉龐。
他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過了許久,他才發出微弱的問句:“……你還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花霖九的目光流轉到袁紹的側臉上。
袁紹的嘴角動了動,他搖搖頭,說:“紹也到了當家的年紀,家母的葬禮卻還需叔父多方協理。愚侄多謝叔父了。”
袁術就站在門口,花霖九一從屋子裡出來就看見了那個少年。
袁紹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他主動打招呼道:“術弟。”花霖九以為他會接着問“你怎麼在這裡”或者“你來找父親嗎”這樣的問題,但這聲招呼也就停在了這裡,再沒有了下文。
花霖九察覺出了袁紹的意思——我不想和你扯上過多的關系,但也不想給你落下什麼口實,所以這聲問候因此而已。
但袁術一開口就很不客氣:“你是故意的?”
袁紹問:“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故意的!”袁術瞪着眼睛說,“你就是想讓父親傷心,才故作姿态表現得這麼疏離,你看見父親會失落會遺憾,心裡肯定在竊喜!”
袁紹露出啞然失笑的表情:“術弟,你在說什麼呢。我完全聽不懂。”
“你聽得懂,而且你清楚得很。”袁術的态度堅硬得就像一塊磐石,“所有人都被你騙了,隻有我最了解你。袁本初,我是這裡最明白你到底什麼樣的人。”
花霖九莫名感到些許心驚。不過仔細想想,袁術現在的年紀,正是少年人最敏感多心的階段,就算時代不同,人的成長期卻是按特定的規律發展。隻是袁術這個反應,似乎激烈過頭了些。
當所有人都覺得一個人好,隻有他覺得那個人不好。這究竟算是敏銳還是單純的嫉妒?為什麼他對袁紹這麼不待見?花霖九露出了苦惱的表情,她想自己或許是單純讀不懂青春期少年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