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蒺藜又在開玩笑。”
馮昭昭的情緒放松了,她想,今天一定能度過一個愉快的周六。
——
最難熬的,是守喪第三年。
那段時日袁紹收到不少信件,也有客人頻繁拜訪,花霖九為了能與他順利交流,一直在學習這個時代文字。她能捕捉到袁紹的眼神在一天天産生變化。如果說過去他還有諸多迷茫,如今顯然越發堅定于某種信念。
袁紹清癯的面容令花霖九很為他的身體狀況擔憂,她能隐隐看出幾分病色。而袁紹面對銅鏡中的幽靈,說出的話全然與自己無關:
“曹鸾,曹太守死了。”
花霖九不認識曹鸾,但也聽袁紹和前來拜訪的客人提到過。
“他是為士人們而死,是了不起的大丈夫。”
那一夜,袁紹給花霖九講了許多。從為深受宦官迫害的黨人們請命而被殘害緻死的曹鸾,講到士人、宦官、朝廷……那些原本在花霖九眼中遙不可及的字眼從袁紹的口中描述出來,她看見袁紹的周身似乎燃起了色彩绮麗的焰火,但此時那團小火苗還很虛弱,似乎輕輕一吹就會灰飛煙滅。
她知道,在未來的某日,袁紹将成為一場滔天烈焰的中心,他身邊的事物或被牽連燃燒殆盡,或也成為這場烈火的助燃品。
此時發生的那些令人不安的流血事件,不過是前奏。
黃巾,讨董,割據,分裂……
士人們希望,他們的大漢能變得更好。
而花霖九清楚,未來隻會越來越糟。
“阿九。”袁紹的聲音把花霖九的意識拉回到現實,“我現在,能做些什麼?”
他似乎真的很迷茫,迷茫到竟然需要向一隻看得見摸不着的幽靈提問。
花霖九沉吟片刻。如今外面的狀況一團亂麻,敵人很強這件事不言而喻。對于他們來說,現在的袁紹,很弱。
于是她又伸出手指,摁在了銅鏡光滑的鏡面上。袁紹也做出了一樣的動作。二人的手指緩慢地留下了一道道指痕。它們所組成的文字是——“養晦”。
袁紹看着這個詞語,又轉過視線看向鏡中花霖九堅定的臉龐,終于緩緩吐出了他的回答:
“好。”
熹平五年,眼看着袁紹喪期即将結束,袁家人準備将他接回家的時候,這位公子傳人送來信件——他要為自己名義上早逝的父親,袁逢的兄長袁成,補服喪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這個消息驚動了汝南,也驚動了洛陽。有人前來勸說袁紹打消這個想法,都被他婉言拒絕。言語之間,竟都是對自己那連臉都不曾見過的父親的真切懷念。
有人說,袁家的公子的瘋了,大好青春白白浪費,得不償失。
也有人說,恐怕是為讨個好聽的名聲,就是太刻意了些。
被人告知這個消息後,袁術梳理自己愛馬馬鬃的動作變得粗暴了許多,馬兒不安地踢着前蹄。少年語氣不悅:“又在這兒裝模作樣,他不回來就不回來,最好這輩子都别回來。”
曹操聽聞這件事時正與人對弈。隻見他無言撚起一子,半晌後才緩緩落于棋盤上,讪笑一聲:“好你個袁本初,倒是落了步穩當的棋。”
五花八門的聲音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漸漸平息。
按道理來說,袁紹的衣着顔色應該随着喪期的進行逐漸變成深色衣裳。而如今他又換上了素白的孝服,這樣的反複在花霖九看來有幾分戲劇性,但她也很欣慰,袁紹聽從了她的建議。
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花霖九這樣想到。
在她看來,袁紹是個優秀的年輕人,而且具有很強大的潛力,但是沒有伯樂賞識的千裡馬也不過是尋常的動物。所以現在對袁紹來說,還為時過早。
“但是,這三年絕對不是在浪費時間。”她抱着這樣的想法,她認為袁紹也一定是這樣想的。因為花霖九看見,這間茅屋裡被袁紹添置了許多書卷,她聽說過的和沒聽說過的,裡面所蘊含的都是寶貴的知識。
為了不打擾對方的修行,花霖九在袁紹全神貫注時總會默默地離開屋子,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裡出神。
那棵枯樹,花霖九還是格外在意。
她默默地伸出手,将手掌整個貼在粗糙的樹幹上。
如果這棵樹代表的是大漢的未來,那麼花霖九的确什麼都感知不到。但當她的心中出現某個人的身影——那個眼角帶着淚痣的男子的身姿,她竟能莫名抓住一絲靈動的能量。
說不定,當真是萬物有靈。
花霖九飄上空中,緩緩靠在樹枝上,仰望今日的一輪明淨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