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花霖九沒有回答,她忽然笑了兩聲,開始反問袁路:
“袁路,在這之前,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袁路立刻挺直了後背,做出準備的姿态。
“放心,不用緊張,隻是幾個常識性的問題。你是老師,應該是能答出來的。”花霖九微笑着說,“第一個問題,官渡之戰,誰是勝利者?”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這是初中學生都應該具備的常識。“是袁紹。”袁路回答。
“第二個問題,袁紹,有幾個孩子?”
“兩個,長子袁譚,次子袁熙。”
“第三個問題,”到了這裡,花霖九卻停頓了一下,而她接下來說的卻和曆史全無關系了,“你覺得,人死之後會去哪裡?”
她這個問題問得很怪,而且這和常識已經沒有關系了吧?就算如此腹诽,袁路還是老實地回答:“如果是以前的話,我可能會說人死之後歸于虛無。但現在我知道了前世今生,那我覺得,大概就是轉世了吧。”
花霖九點點頭,她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提問:“那如果說,其實每個時間點存在于世界上的生命數量,是固定的呢?”
她的描述有些抽象,袁路的大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啊”了一聲,表示沒有聽懂。
“舉個例子吧,”花霖九稍稍比劃了一下,“我們把這個世界看做一輛公交車,公交車規定乘客隻能坐不能站,而車上隻有30個座位,那麼也就是說,隻有30個乘客可以坐在位置上,等待自己到站。”
忽然,她豎起一根手指,說:“而這時候,又上來了一名乘客,她是在行駛途中忽然闖入的,但這時候車上已經沒有位置了,她也不能下車,那麼她該怎麼辦?”
袁路在心中代入了一下情景,他試探着回答:“嗯……如果是我的話,就會找旁邊的客人,商量能不能稍微擠一擠?”
“好,現在你商量成功了,有人同意你和他共享一個座位。但是本來隻能搭乘30人的公交車,現在變成了31個人,于是就會有監管人員開始檢查,這輛車上為什麼會出現異樣。你覺得,對監管者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是什麼?”
“當然是把那個多餘的人請下去了。”
“你說得對,那麼問題來了。”花霖九放慢了語速,“誰,是那個多餘的人?”
袁路不解地看着花霖九。
“的确,那個在中途忽然上車的闖入者顯然是‘多餘的人’,但是如果這時候,有人站起來主動向監管者申請下車,那麼乘客又會恢複成30人,這時候對監管者而言那個主動要求離開的人究竟目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交車上的秩序得到了維持。”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袁路的大腦在嗡嗡作響,他開始思考花霖九講述的這個例子在暗示什麼,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事,張開嘴卻又發不出聲音。
——作為穿越者的花霖九,就是那個中途闖入的乘客,是那個多出來的第31個人。
“有人,為了讓你一直存在于這個世界……或者說,為了讓你活下去,選擇用自己,交換了你。”
袁路的聲音在微微發抖:“而代價是,那個人失去了在這個世界存在的名額,他再也無法轉世了……對吧?”
袁路看着花霖九。
他終于看見了。
一向将态度放得仿佛遊戲人間的女孩,她的眼中終于出現了名為“悲傷”的底色。以此為襯布,上面拜訪的物品分别名為“思念”和“痛苦”。
這絕對不是“喜歡”。她将自己的感情說得輕描淡寫,可現在袁路看清了她眼中的畫作,那明明就是“愛意”。
花霖九的聲音混含着一種模糊的情緒,她說:“袁本初,是個混蛋。明明是我改變了曆史,我為了讓他在官渡之戰勝利,改變了本應發生的事……明明應該由我自己來承擔責任,應該是我消失掉才對。可是他擅自就做出決定,讓我活了下來。一千八百年啊,這麼多個日日夜夜,我隻能在夢裡擁抱他。袁路,你是不是覺得,我好像是個很無所謂的人,好像對什麼事都不在意——那是因為我的眼淚早就流光了。不老不死,真是一種詛咒啊。”
她忽然捂住了臉,卻并不是在哭泣,她隻是單純地将雙眼蒙住。袁路靜靜地注視着她,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能做什麼。
他想起來,那本《遇夢記》的結局,是女主角消失了,所有人都忘記了她。這本書的藍本是花霖九的親身經曆,可她并沒有消失,她還存在着——也就是說,這個結局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的結局。
他張開嘴,用沙啞的聲音,問出了他最在意的問題:
“你……對袁紹,是什麼感情?”
花霖九輕輕地松開了手,她平靜地說:“我恨他。”
袁路垂下了眼眸,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花霖九繼續說,“我好想他。好想……再次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