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毫無征兆的突然倒下,連身邊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上一刻他的眼神還神采奕奕,卻沒走出幾步就倒在了地闆上。
得知這件事時花霖九正挽着袖子在花園裡除草,她立刻丢下了工具,卻連袖子都沒有放下來便急匆匆地趕了過去。
周圍有些異常地悶熱,迎面吹來的又是那種奇怪的風,明明皮膚沒有感覺到空氣的流動,可花霖九的發絲卻漂浮起來,仿佛被牽引着一般。
花霖九趕到時,醫匠已經在收拾藥箱了。袁紹的房間裡圍了不少人,其中包括暗暗垂淚的袁夫人,牽着弟弟小袁熙的袁譚,還有同樣一臉擔憂的木桃。花霖九的呼吸沒有調整過來,但木桃很體貼地小聲對她說:“醫匠看過了,說是憂思過度外加氣血不足,用他的方子調理月餘就好了。”
聽起來似乎并不嚴重。花霖九稍稍松了口氣。透過影影綽綽的縫隙,她看見了正躺在榻上的袁紹。他側臉的線條流利又幹淨,神情與睡着了沒什麼兩樣。花霖九在心裡暗罵自己真是過度緊張,他分明還有二十年的壽命。
她主動向袁夫人請纓照顧袁紹,後者對她是放心的,不過還是讓木桃也陪着——畢竟還是男女有别。在交代完要做的事務後,袁夫人幽幽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老天還要收走誰。”
袁紹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着實讓這位婦人神傷不已。花霖九說了些寬慰的話,她能夠理解對方此刻的敏感,這終究不是什麼好兆頭。
在木桃的協助下,花霖九燒好了水。聽他說,袁紹在昏迷時出了不少虛汗,他是個愛幹淨的人,用熱水擦拭一下身體應該會舒适一些。
花霖九一邊舀水一邊問:“那等會兒是木桃你來做嗎?”
木桃一臉莫名:“嗯?阿九姐姐有别的事嗎?”
花霖九與他對視,兩個人都是疑惑的表情:“紹公子是男人欸,我怎麼方便?”
木桃的語氣理所應當:“男人?有什麼問題嗎?”
“男女授受不親啊。”
“可阿九姐姐是婢女啊。”木桃說,“服侍主人的婢女就算看見主人的身體也沒關系的啦。這隻能說明主人家很信任阿九姐姐你呀。”
花霖九似乎明白了什麼。對作為主人的袁家人來說,自己恐怕連“人”都算不上,隻是一個照顧他們的工具而已。被工具看見了身體,反而是對工具的恩賜。果然,不管是和他們多親近,這種身份上的鴻溝還是難以逾越。
她在心底歎了口氣。
雖然他們是這麼說,可花霖九沒有做工具的自覺。
在慢慢解開袁紹腰帶和衣領的時候,花霖九隻覺得自己是個女流氓,還是個趁人之危的女流氓。
此時袁紹雙目緊閉,花霖九的眼神從他纖長的睫毛一路向下遊弋。他的皮膚白皙光潔,鎖骨處有一顆漂亮的黑痣,這麼一看他的身體線條真是又漂亮又硬朗……
花霖九在腦海裡大聲辯解:不是我想看,是我的眼睛移不開,她們有自己的想法!
花霖九動作輕柔地用毛巾擦拭着袁紹的皮膚,她的手一寸寸地在他的肌膚上遊走,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卻讓她面紅耳赤。木桃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了句“我再去拿張毛巾”便跑了出去——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剛剛看見花霖九為難的表情明明是在憋笑!
雖然也不是沒有過這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經曆,但現在花霖九可不是幽靈,她的指尖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溫度,這種情況下着實令她為難。
她不敢把衣服再解開多了,将鎖骨和肩膀擦拭了一遍便輕輕地又将衣領蓋了回去。花霖九的目光注意到了袁紹的手。擦一擦手臂這種地方,不算冒犯吧?
先是右手臂,将袖子一點點挽起來,花霖九發覺原來他手上的肌肉這麼結實,明明給人的印象是文文弱弱的,還真是人不可貌相……袁紹的手上有繭子,看位置也是常年握筆形成的。花霖九看向自己的手,自從高中畢業後她都是使用的電子産品,已經看不出寫字留下的痕迹了。
接着是左邊。這有點費力,花霖九隻能彎着腰探出身子,這個動作還真是艱難。她正一面想着如果木桃在旁邊協助一下她就好了,一面拉開了袁紹左手邊的衣袖,忽然她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這是……什麼?
在幹淨的皮膚上,竟然深深刻印着暗紅色的傷疤。它們長短均勻,皆是一寸左右,排列整齊,卻觸目驚心。仔細去看,這并非是結了痂的傷口,而似乎是被刀口割開沒有痊愈的裂痕。隻是沒有血流出來,反而是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在其中竄動。
花霖九眯着眼睛觀察,她口中默默數着:“一,二,三……九?”
袁紹的左手臂上居然有九道傷口。
花霖九的心裡頓時冒出了一個猜測——難道說,袁紹在自殘?
但這個猜測很快就被排除掉了。怎麼可能呢?他不是這種人的。花霖九看着這些傷口,心中一片驚濤駭浪。這些傷看起來很新,難道說袁紹會暈倒,是因為傷口感染?他為什麼不告訴别人自己受傷的事?這些痕迹看着……多疼啊。
花霖九咬緊嘴唇,不行,她要把這件事告訴大家,要重新請醫匠來看看。
她正要轉身,手腕卻毫無征兆地被突然拉住,來自人體的溫度讓她感到詫異。
“本初?”她回頭,正與榻上的人雙目對視。
袁紹半睜的眼睛明明是在看向這邊,可是花霖九卻莫名覺得,他的視線在投向另一個地方。
花霖九又呼喚了一次:“本初?你醒了嗎?”
袁紹的呼吸很慢,他的聲音又小又沙啞,花霖九聽不清,她蹲下身又湊近了些,近到能夠感受到從他嘴唇間溢出的微弱氣息。
她聽見袁紹在很慢很慢地說:“九兒,尚兒在花園尋你……”
花霖九的大腦有些卡頓。
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