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面容格外年輕,皎皎月光之下将對方的肌膚映得雪白,修長的脖頸如書中所寫那般是領如蝤蛴。郭圖不曾見過她,遂發出一聲輕呼。那名女子轉頭望去,桃花似的眼宛若一泓秋水。
郭圖問:“你是何人?”
對方輕挑雙眉,似笑非笑:“郭先生為何在這裡?袁冀州不曾留你才是。”
“今日審治中約我相談,耽擱了些時間。”郭圖走近了幾步,“你似乎與袁公相熟,如今他取得冀州,你為何唉聲歎氣?”
對方将視線收了回來,她幽幽道:“我隻是在想,韓馥的死是正确的嗎?我就這樣袖手旁觀,真的是正确的嗎?”
袖手旁觀這個詞用得很微妙。郭圖不解其意,卻還是順着對方的話說:“韓将軍是自戕,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你又怎麼算袖手旁觀呢?”
那個女子沉默片刻,再說話時聲音低沉了幾分:“我不希望再有人因袁本初而死。但如果我輕舉妄動,恐怕又會有更多人的命運被改變。我真的應該出現在這裡嗎?”
她的話語似乎意味深長,但郭圖無法理解。至少那時候的郭圖不能明白。
他目送女子離去,心中反複咀嚼着二人簡短又充滿謎團的對話。他猜測着那個女子的身份,她的言談舉止并不像一名姬妾,也不似一個婢女,她究竟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在不久之後便得到了答案。某日議事結束,郭圖看見那名一直跟随在袁紹身邊的少年自帳後款款而出,她當着衆人的面摘下了面紗,五官容顔郭圖盡收眼底,分明是那夜與他有過交談的女子。
袁紹說,花氏霖九是他所欽定的文書使,日後軍中州内大小事務,皆可與她商議,若是難以定奪,也可由她傳達。
郭圖第一反應是,袁紹瘋了。
他絕對是頭腦發昏才會将此重任交給一個女子。他當日便攔住了逄紀,質問他怎麼可以絲毫不勸谏袁公,他明明是知道内情的。
而逄紀卻不勝其煩似的擺擺手:“我确實與花文書見過一面,那時明公已出仕于何進大将軍,花文書當時便已經跟随明公左右。他們二人交情頗深,不是旁人三兩句話就能拆開的。”
郭圖皺眉,話中帶刺:“照你的話說,花文書倒是個年輕有為的女子了。”
他口中的“年輕有為”别有一層深意,但逄紀也不去争辯,或許在他心中,亦是有諸多不解的吧。
——
似乎是窗戶沒有關緊,一陣微風拂過,漾起窗紗輕輕飛起,趁虛而入的陽光打在了何歲香的眼皮上。女孩不安地擠了擠眼皮,在一陣肢體活動的沙沙聲後,她睜開了眼睛。
“小郭哥哥……”
她輕聲呼喚着,郭圖站起身,柔聲問道:“小香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要。”何歲香笑了出來,她一點點地将自己的身體支撐起來,“我剛剛好像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是小郭哥哥嗎?”
郭圖從床頭的保溫杯裡倒出一杯溫水,他面帶微笑:“小香聽見了什麼呢?”
“嗯……什麼,什麼州,什麼明公的,唉,有點記不清了。”何歲香歪着頭回憶,“我記性太差了,這是不是藥的副作用啊?”
郭圖遞過水杯,語氣就像在逗弄一隻小貓:“我們小香真厲害,連‘副作用’這樣的詞都學會了。”
何歲香吐吐舌頭,她開始一點點地喝水。郭圖看着他,語調維持着剛才的友善:“小香,我聽你哥哥說,之前有個姐姐來和你玩,是這樣嗎?”
“是說昭昭姐姐嗎?”
“嗯。”郭圖點點頭,“其實呢,那個姐姐是小郭哥哥的好朋友,我聽說你們見過後一直很遺憾。小香,小郭哥哥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呀?”
何歲香聽着他的話,認真又重重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郭圖忍不住笑了出來:“我還沒有說是什麼事呢。”
何歲香說:“因為小郭哥哥一直在幫我,所以我也想幫小郭哥哥嘛。而且小郭哥哥是好人,一定不會為難我的。”
她說的話很笃定,郭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瘦削的肩膀,臉上挂着微妙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