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郭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他對許攸出手後被抓,然後處死——但現在生生死死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了。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知道了是什麼感覺後,便也失去了對未知的恐懼。
在那一瞬間郭圖似乎也理解了袁紹。他比自己死亡的次數更多,如此想來,他會對這件事失去畏懼也不奇怪了。郭圖感悟到,人的恐懼原來是來自未知啊。
于是郭圖先去了鐵匠鋪,他說自己需要一柄稱手的短刃用來防身。那個肌肉遒勁的鐵匠默默看了郭圖一眼,便接下了這筆生意。不出半個月,郭圖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這把匕首寒光熠熠,線條流暢,郭圖握在手中格外順手。他結好了賬,忽然沒來由地說了句:“如果有下一次,我還會再來找你。”
鐵匠隻當這是郭圖要做自己的回頭客,笑着應和了幾聲。郭圖卻想,倒是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接着便是時機。但郭圖并不為此着急,他很清楚機會什麼時候會來——在這年的某一天,袁逢的過世是衆人拜訪袁家的重要事件。
因為沒有了畏懼之心,所以郭圖并沒有表現出畏手畏腳的緊張感,他的坦蕩蕩反而沒有引起旁人的懷疑。在祭拜過逝者後,他的目光始終遊走在衆多的賓客之間,那些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悲哀面孔在郭圖看來都格外輕浮。
就在他搜尋許攸的身影時,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異樣。
“先生在找人嗎?”
少年正處于變聲期,他的個頭和郭圖已經幾乎相差無幾了。看着眼前穿着孝衣的袁譚,郭圖下意識地警惕後退了一步。來自前次輪回死亡時的痛覺在他的體内蘇醒了。
袁譚神态疲憊卻維持着禮數,他解釋道:“我看先生一直徘徊在此,便想幫助先生。”
看着他如此乖順,郭圖終于漸漸放下了戒心。也是,他不會有之前輪回的記憶,何況現在就算是袁紹也不知道郭圖也進入了輪回。他是處于最暗處的隐匿者。
于是郭圖清了清嗓子,做出難為情的神态道:“多謝公子關心。不知公子可否見過許攸許子遠?他是令尊的好友。”
袁譚愣了愣,反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誰?我從未見過你。”
郭圖倒并不慌張,他不緊不慢地解釋:“我過往拜訪令尊時曾遠遠地見過公子,那時還與令尊誇贊公子年少聰慧,日後必有作為。”
隻需要表示自己在袁紹面前誇贊過袁譚便可把這個小孩拿捏在手裡,郭圖可太清楚這個少年的軟肋。果然,在聽見對方這樣說後,袁譚便放下了戒心。他微微躬身,語氣謙和:“多謝先生美言……方才我的确見到了許先生。”
“他在哪裡?”
“他剛才向裡廳走去了,您既然是父親的朋友,應該可以進去找他。”
真是順利。郭圖向其鄭重道謝并說出了自己的名姓,他确信這個少年會記住的。若是這次也能把握住長子袁譚,未來應該會順遂許多。
今日的情境實在算不上井井有條。袁氏家業宏大,過往都是聽袁逢的安排,如今當家夫人泣涕漣漣,事務交接在袁隗的手上一時還未清算整齊。郭圖趁着此時人多眼雜倒沒花什麼力氣便進了裡院。
接下來的事是郭圖意料之外的順利,他沒有費什麼力氣便找到了許攸。此時的許攸還并不認識郭圖,但他對袁家的賓客放松了警惕,因此郭圖很輕松地便把懷中的利刃送進了他的胸口中。
這并不是郭圖第一次殺人,他見過的死者何止千千萬。那些戰場上死不瞑目的,那些因天災人禍瘦骨嶙峋的,那些徒勞地張着嘴仿佛要将蒼天不公呐喊出聲的,但對他而言,這些無名的死者與豬狗又有什麼分别呢?
至于許攸,郭圖對他的看法也僅僅是感歎此人的背信棄義、臨陣脫逃而已。站在另一個角度,他甚至有些理解這個人,或許他隻是想尋求另一位明主罷了。隻是很可惜,郭圖如今所站的立場不允許有這樣的想法出現。
郭圖做事幹淨利落,他确信此時四下無人,因此也沒有做什麼打理,僅僅是擦幹淨了刀刃和被濺在臉上的點點血迹。他沒有檢查自己的衣服上有無髒污,對他而言這無所謂,他的腦海中盤桓着“大不了便是一死”的想法。
死亡這件事已經不會對他造成威脅了。
郭圖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而事情卻向他意料之外的地方發展。
花霖九成為了他的替罪羊。
這是他之後才知曉的——那時許攸隻身離開前廳,便是花霖九對他說有事商量,後來二人似乎發生了些争執。這件事許多人都有聽聞,而這個花姓女子本就是個來曆不明的人物,袁隗對她的一些出格行為頗有微詞。而且最重要的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沒有必要對許攸做出不利的舉動有損門風。
這些消息傳入郭圖的耳朵裡,他在刹那間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情緒。他沒想到花霖九也是個按捺不住沖動的人,如今的局面竟然成了他最樂意見到的情況。
但他的欣喜并沒有持續太久,他很快又意識到了什麼,向人打聽起花霖九的情況。
“這樣兇殘的女子,自然不能放過,聽聞在袁太常的主持下已經要被問斬了呢。”
這樣的情況,郭圖既樂意見到,又不願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