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腳要向袁家動身,他需要找到袁紹,勸說後者接受眼下的情況,即使沒有花霖九他們也一樣可以在這次的輪回中走到最後。
然而,還沒等郭圖與那個優哉遊哉的馬車夫談好價錢,眼前的世界已經被刺眼的白光所籠罩。
來不及了。
袁紹又一次做出了決斷。
——
酒吧裡的燈光昏暗晦澀,但許佑依舊看清了郭圖胸前的那道刺目傷疤。
就像是一條詭谲的蛇蜿蜒在他的左胸口,郭圖毫無顧忌地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了許佑的眼前。而就在許佑目不轉睛盯着那道疤時,郭圖又系上了衣服的扣子,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你知道這個傷是怎麼來的嗎?”他說,“大概是在晉朝吧,唉,我有點記不清了。那時候我誤入了一座村莊,本來我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在他們中間的,不過沒想到有一年天降大旱,田地裡顆粒無收,那些村民一個接一個地餓死。”
許佑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飲料,安靜地聆聽着。
“那時村中有個小姑娘,我和她關系不錯。見她餓得可憐,我便動了恻隐之心,子遠,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我還有那種東西。”郭圖眯眼一笑,“我知道我的特殊,所以,我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來給了她。”
他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可許佑的手卻狠狠抖了一下。他想起了屍毗王割肉貿鴿的故事,可他知道郭圖絕不是那樣無私的人。
郭圖繼續說:“靠着我的肉,那個姑娘活了下來。這件事本應該成為我與她的秘密,可惜啊,那時候我煮肉的香氣飄散了出去,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有食物的事。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嗎?”
被突然提問的許佑有些緊張:“什、什麼?”
郭圖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那一村的人,靠着我的肉,挺過了那年的饑荒。”
酒精和食物的殘渣在許佑的胃裡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巴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食人這件事他在不少書籍裡都有閱讀,可當身邊當真坐了個這種事的親曆者,他還是感到反胃。
郭圖不顧身邊人的反應繼續講道:“做那個村子的人可太幸福了,因為他們不愁吃喝,隻要能把我留在村裡,便有了無盡的儲備糧。起初還有人認為這種事違背天理倫常,可聞到了肉的香氣,又忍不住開始咽口水。子遠呀,那個時候我好像當真實現了願望,成為了那個村莊的神。我的存在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呀。”
“不過後來的事,實在讓人掃興。”郭圖用手撐住了自己的下颌,“那些村民看到我的肉身可以自愈傷口,又發現我的容顔不老,将我奉為神明,還為我修建廟宇。但他們的崇拜太廉價了,隻需有權勢的人小小利誘便能把我的存在和盤托出。也不曉得是哪來的神棍,竟然說用我的心髒做引,便可煉制長生不老之藥。真是的,無論多久都有人追求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啊。”
其實你的存在已經很虛無缥缈了——許佑想這樣說,可是他忍住了。現在不是打斷這個人的好時機。
“于是呢,在某天夜裡,我被那些曾經向我抱以謝意或者說敬意的村民摁在了供奉我的廟裡,和屠戮豬狗一樣的手法。他們用刀捅進了我的胸口,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要把我的心剜出來。在那個瞬間,我突然又感知到了死亡的寒意,我立刻就察覺到了,要是沒有了心,我會馬上死掉。”
說到此處,郭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在隔着衣料和皮膚感受着被肋骨所包裹的跳動着的心髒。
“不過我運氣很好,活下來了。”郭圖咧開嘴,勾出了一個不自然的弧度,“那天夜裡,山匪來了這個村子,他們也曉得了這村裡有奇人的事,人果然是難以保守秘密的啊。不過他們找人的方法就粗暴得多了。他們用刀砍死了一個又一個村民,無論老弱婦孺,都難逃一死。他們隻需要找到那個就算中了緻命傷也能不治而自愈的神仙。”
許佑終于搭了腔,他問:“那些人都死了?”
“都死了。”郭圖微微垂眸,“我逃了。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我逃走了。真狼狽啊,這根本不是神應該有的結局吧,簡直和當年少帝獻帝被宦官挾持逃出宮一樣……”
說到這裡時,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何歲高咳嗽了兩聲,他似乎是被飲料嗆到,又似乎是因為突然提到和前世有關的事而感到羞赧。
“子遠,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這件事嗎?”郭圖問。
許佑不明所以:“為什麼?”
“因為我見過太多的人了。可見的人越多,我越是懷念君侯,他是和那些凡人不同的存在。”郭圖的語氣有些激動,“你跟在花霖九身邊,也應該回憶起前世的事了吧?你難道不會覺得不快嗎?那些被當做叛徒的回憶,一定讓你痛恨那個女人吧?”
許佑看着眼前的男人,緊抿着嘴唇。
“做我的盟友吧,”郭圖說,“和我一起,去改變花霖九所造成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