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教民之中,為首的不是其他人,赫然是一名戴着銀框眼鏡、雙目泛紅的斯文男人,他捧着一座黑木牌位,上面的照片,正是今天早晨被騎士殺死的居民。
“這些教堂的神職人員,向來不在乎普通民衆的死活,謝爾遜明明是被邪惡之物控制,這才失手殺了騎士,他們不去調查真正的兇手,卻将好人謝爾遜殺死,由此可以想見,還有多少人就這樣死在他們手中。”
斯文男人微微擡了擡眼鏡,拭去了眼角一滴眼淚,聲音沙啞而充滿憤怒。
“沒錯!我們日日在教堂誠心祈禱,教堂卻連一個如此嚣張的邪惡之物都沒有抓到,還無緣無故抓了我們這麼多人!教堂真的在認真抓捕邪惡之物嗎?”
居民憤怒地附和着,手中的火把狠狠揮舉了一下,随即安慰斯文男人旁邊的失明女孩道:“别擔心,我們這次一定要和教堂要個說法,他們絕不能就這樣胡亂抓人和殺人!”
“教堂這樣做必定會觸怒光明之神!”
“我們要讨回自己的公道!”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番話,将斯文男人喊出的口号多編了幾個版本,而後氣勢洶洶地在隊伍中流傳開來。
就這樣,舉着火把的隊伍繼續前進,帶着憤怒與懇求的口号在城市之中回蕩着,如同戰争前不斷吹響的号角。
斯文男人悲傷地點了點頭,将眼鏡推了回去,繼續帶領着隊伍向光明教堂進發着,手中的黑木牌位被火把照得更亮了一些。
……
白霜街,斯裡蓋爾廣場。
音樂噴泉早已停止,水中的硬币靜靜沉在池底,入夜的寒風帶來一絲蕭瑟。
這裡是白霜街居民日常的活動地點,兩個月前,這裡的夜晚還燈光閃爍,音樂響遏行雲,老人牽着孩子在四周閑逛。
但今天,這裡一片陰森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廣場邊緣終于出現了一點聲音,是靴子踩在地闆上的聲音。
一根根火把在黑夜中亮起,穿着黑色風衣的男男女女沉默地走了過來。
他們身上空無一物,唯有火把長明;他們面容嚴謹肅穆、仿佛正在奔赴一場盛大的死亡;他們目光虔誠地放下火把,走到廣場中央後,便整齊劃一地彎下膝蓋,五體投地地跪伏在了地上——
“仁愛萬物的主啊,請您從黑暗中蘇醒,向被您庇護的人間投來一瞥,這罪惡的世界,早就該在火焰中燃燒殆盡……”
衆人手中舉着的火把驟然旺盛,将整片廣場照得如同白晝。
一個巨大的影子緩緩從地面漂浮而起,仿佛無面的人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
地上跪伏的衆多人中,有人從地上伸出右手,指骨上的金色戒指光芒閃爍。
一塊詭異的木雕,滾進了影子中。
那是一截上下兩彎的木頭,其中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溝壑,像耄耋老人的臉,又像是被蟲蛀空的孔洞,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影子詭異地融入到了這截木頭裡,那木頭頓時緩緩變形,從一截醜陋的木頭變成了一個惟妙惟肖的妙齡少女,垂着頭、長發自鬥篷中落下,手中執聖劍!
“燃燒吧……燃燒吧……”
戴着金色戒指的黑衣人面無表情地悲傷念誦着,一連數遍之後,那雙漆黑的瞳孔中,蓦地倒映出漫天火焰!
“快看,那是什麼?”
“斯裡蓋爾廣場着火了?”
“那火光裡,好像有人?”
沖天的火光自斯裡蓋爾廣場的中心燃起,引起了無數人的注目。
即便不敢在外停留的寂靜夜晚,他們也從家中的窗戶裡看到了這罹天大火!
火光中,一個銀白而聖潔的影子自緩緩出現,垂着頭看不清面容!
“是聖女、是聖女殿下……”
黑色風衣之人中,有人忍不住擡頭,一眼認出了那高大而威嚴的身影,瞳孔中彌漫出恐懼,莫名想要逃跑。
戴金色戒指的中年人立即喝道:“退回去!現在離開,你的靈魂将會永遠被主收走,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那信仰搖搖欲墜的黑色風衣人隻好再度跪伏回去,隻是身軀止不住地顫抖。
火光中的聖靈仍在,但誰也沒敢擡頭。
就連那看似是首領的中年男人,在瞥過一眼後,也是滿頭大汗地低頭念誦:“燃燒吧、燃燒吧、這罪惡的世界……”
所有人都低垂着頭顱,因此,火光之上的變化,隻有廣場雕像後,一隻不起眼的碧蛇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那火光中的人,怎麼那麼眼熟?”穿着紅色皮衣的女人喃喃自語着。
在最開始,那火光中的影子确實身穿白色的鬥篷、披散着金色卷發,像是從光明中走出的女神。
可是三秒過後,火光中的影子逐漸變化,長發變短、金色變成黑色、鬥篷顔色也漸漸染上了漆黑,那根本是另一個人!
雖然被兜帽遮住了上半張臉,可是紅皮衣女人仍能看得出,這分明是進光明教堂之前,那個一眼看穿她與巨蛇關系的男子!
可對方明明也是和他一樣的夢境外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詭異的祭祀之火上?
紅皮衣女人百思不得其解,但片刻後,她的目光定在了低頭不斷念誦的黑衣人手指上,毫無疑問,那金色戒指是一枚遺物!
不僅如此,她的目光投向依然在不斷燃燒、但實際并未有絲毫損毀的聖女木雕上,那顯然也是一件遺物!
并且,還能召喚聖靈!
碧蛇在雕像後絲絲吐着信子,片刻後,悄無聲息地遊到了額頭貼地的一名信徒的脖頸處,毒牙驟然刺入對方頸動脈!
……
“怎麼樣?有沒有好點?”雨松開了解慎,從擁抱中起身,語氣平平地問道。
解慎從劇痛中回過神來,眼前被汗濕的睫毛擋住些許視線,但依然能看到雨那标志性的黑色鬥篷,聲音沙啞道:“多謝。”
被那黑色的鬥篷包裹之後,他确實感覺好受許多,至少那無孔不入的情緒總算是消退許多,讓他得以全力抵抗灼燒感的侵襲。
不過,雖然被雨不知用什麼辦法減輕了痛苦,但解慎仍然感覺身體十分虛弱,身體各處不時傳來燒痛感,也不知是不是剛剛聽到的聖女神像在燃燒的原因——
“聖女神像,還在燃燒嗎?”
他懷疑正是送他進來的聖女神像被不知名力量點燃,才使得他也跟着遭罪。
可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雨一點事都沒有;向陽和阮玉機,看起來一點也沒被光明力量的減弱影響,從頭到尾,好像隻有他一個人格外倒黴。
“已經熄滅了,那是邪惡的力量,源自斯裡蓋爾廣場,那裡有人舉行祈求黑暗力量的祭祀,已經讓騎士們抓起來了。”
格哈德進門說道,同時眼神一直盯着剛剛現身的解慎,同時忍不住問道:“您究竟是什麼人?聖女神像燃燒,為什麼會在您的身上體現,您似乎……也是人類?”
“我不知道。”解慎隻能這樣回答他,同時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外面那些人呢?你不會把他們都抓了吧?”
在被烈火灼燒的同時,解慎看到了很多零碎的片段,都是通過火光看到的。
有教堂外從月輝街一直延伸到光明街的舉着火把的教民們;有屋子裡點着燈暗自垂淚的婦女;有斯裡蓋爾廣場上那截燒不毀的木頭、以及戴着金色戒指的中年男人;甚至還有一間破舊屋子裡,正在和一截木頭對話的李山……
解慎其實也有些不理解,李山究竟是怎麼和這些爛木頭杠上的,無論什麼時候,他看他好像都在對一截木頭畢恭畢敬……
格哈德沉默了一瞬,答道:“當然。”
不等解慎質問,格哈德接着解釋道:“廣場上的邪惡祭祀,力量源頭就是這些舉着火把的教衆,他們心中的火焰彙聚到祭祀之物上,再傳遞到聖女神像上,不把他們抓起來,祭祀不會停止。”
“可你這樣治标不治本啊!”阮玉機也算是看明白了,光明騎士就是一群莽夫!
“那又如何?”格哈德擡眸反問,“那不過是一群刁民而已,聖女殿下才是光明教區的首要保護對象,沒有她,邪惡早就入侵教區了,這些人想要針對聖女,萬死不惜!”
解慎頭疼地閉上了眼睛,剛想讓格哈德帶他去見見那些被關押的教民,門外忽然再度沖進來一個人,神色驚恐:“阿萊、阿萊……阿萊……”
“阿萊怎麼了?”阮玉機見過那隻怪物,覺得它怪還挺好的,接話問道。
“阿萊闖入了地牢,殺了所有被關押的教民!”騎士聲音恐懼而顫抖地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