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第一個月,獲縣這邊俨然熱成一個小吐魯番。新區這座煤廠更甚,井下作業不算涼快,辦公室裡還隻挂有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吊扇,嚯剌、嚯剌地慢搖輕晃。
能有幸被空調16°的冷氣扇一耳光,此刻已成為社畜被熱死前的終極幻想。
李女士把成绺的劉海撥開,繼續跟身旁這位新來的實習生講解工作事項。
台靜怡瞥了眼李女士胸前挂着的工牌——
“人事,李欣。”
李欣仍喋喋不休,台靜怡沒再看她,拿起手機回消息。
上海那群朋友拉她進了一個微信群,群名叫“全世界的女S聯合起來”。說是怕她下鄉視察無聊,即使相隔兩地,吃喝玩樂的消遣也要同步傳遞。
群友問:“大小姐,手裡新到一批好貨,要不要給你空運過去?”
并發送一張圖片,配圖裡是一排穿着男仆裝的男模。
台靜怡回:“不用,最近沒空。”
朋友請她消遣,可坐高鐵來獲縣前,她就已經枕着一個男人的大塊胸肌,玩得盡興。
那男的在她手機裡的備注是“大罐草莓奶寶貝”,叫他寶貝沒額外心思,純屬不記得他的名字。
登上高鐵後,她給此男發了條消息——從别處複制粘貼來的,因近期使用頻繁,現已成為手機輸入法的快捷短語之一。
“人生有夢,各自精彩。自相識以來,我們已用419的方式相伴過許多個日日夜夜。但聚散終有時,有朋自遠方來,又赴遠方。感恩過去所有,未來仍是家人,有緣再見!”
随後,在聊天框頂部尚在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時,台靜怡果斷把此男删好友拉黑。
現在她進入賢者時間,回完消息,把手機息屏。
李欣領台靜怡走到一張辦公桌旁,說:“靜怡,這裡就是你的工位。”
話落,她把胳膊背過,捏住汗津津的襯衣,來回拽了拽,讓後背短暫得以呼吸。
她幾乎要融化在夏天裡,整個人像一捆被扔進腌菜缸的蔬菜,被鹽殺得一個勁脫水。
李欣借着餘光瞄了眼台靜怡,先瞄到一個瓷白的下巴颏,白得沒有血色。
李欣又看一眼。
台靜怡個子高挑,李欣目測她的身高約為170cm。高個子往往是低頭看人,台靜怡卻朝上剔着下巴颏,有種睥睨一切的孤傲。
李欣不禁多看幾眼。
黑長直,短袖長褲,皮膚白皙,肌肉緊緻。酷熱的天氣裡,她沒出一點汗。
不像找工作的實習生,像下鄉采風的文藝片導演。抱着臂,倔強站在一旁,像一篇有筋骨的散文詩自由散漫開來。
緊接着,行走的散文詩出聲念道:
“我不喜歡被叫作‘靜怡’,你可以叫我的小名,棠棠。”
咬字也格外有味道,宛若文藝片落幕時的旁白。
台靜怡并不在意工位,“我要見劉總。”
她口中的“劉總”,是這座煤廠的老闆。
李欣不解,卻伸出手指,指向對過高樓最頂層的一個大包間。
“他在那兒。”
朋友說台靜怡此行是“下鄉視察”,的确不假。
近兩年,獲縣大搞環境建設,因此幾座半吊子化工廠、煤礦廠接連倒閉。新區這座煤廠,被上頭某位護着,短期内倒閉不了。
台靜怡打着實習的名義,潛進這座煤廠,是想助力讓那位上頭領導落馬。
總之,她是來搞事的。
簡單交流過,台靜怡便準備往劉總所在處去。
擡起腳,遠遠聽見屋外一片混亂。
精神小妹扇人的巴掌聲,精神小夥吐痰的“咳噗”聲,混雜着兩元店特有的廉價香水味,抽煙的劣質煙草味,一齊朝台靜怡撲來。
獲縣這樣的三十八線小縣城,最不缺小混混。
但台靜怡沒想到,這裡的小混混還能把欺淩那一套帶到煤廠裡。
李欣的臉色很難看,“實習期間,見到外面那群人一定要繞道走。”
台靜怡覺得好玩,“他們有什麼背景?”
李欣說,那群人裡,為首的女生是劉總的女兒,職專在讀。現在放暑假,女生用強收廠裡工人保護費的方式來掙零花錢。後面跟着的那幾個男人,是女生認的道上的“大哥”。
“那幾個男的,都是沒檔案的臨時工,在廠裡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閑人。但他們是當地的黑惡勢力,據說一直為上頭辦事,常年橫行霸道。咱們惹不起這些人。”
說着,李欣繞到台靜怡身前,聲音低而快。
“棠棠,你先别出去,躲在這兒。”
台靜怡揚起嘴唇,笑得令李欣惶惶不安。
“你被他們欺淩過?”想着那群人的背景,台靜怡轉而說道:“太好了。”
李欣:“啊?”
台靜怡:“我是說,進廠第一天就能遇見這群人,簡直再好不過。”
台靜怡心裡已然形成一個計劃,對此,李欣毫無察覺。
隻是覺得,台靜怡說的每句話都令她難以解構。
李欣愣了下,就是這一愣,讓她們倆錯過了反鎖屋門的最佳時機。
“哐——”
屋門被一個黃毛女生暴力推開。
黃毛女先朝對過的大哥們吼道:“你們先去揍那棟樓裡拖欠保護費的人,這邊讓我來。”
轉過頭,黃毛女闖進屋裡。
“李欣,你有幾個月沒交保護費了?一找你就躲,死媽玩意兒,看我今天扇不扇你!”
台靜怡把李欣拽到身後。
因身高差距,黃毛女不得不擡頭看台靜怡。
“你?新來的?”黃毛女約莫是被韓劇腌入味,見到台靜怡的那一瞬,有被美到恍惚。
一時飛快用韓語嘟噜道:“真的瘋了,這種臉蛋程度真的不是天才麼,做到這種程度的歐尼完全是神吧。”
随即反應過來,記得自己是來收保護費的。
“新來的,不知道進廠要先交保護費?你也是個死媽玩意兒。”
台靜怡的眼神“唰”地冷了。
黃毛女不多說,邁着氣勢洶洶的步伐,準備先把李欣扇個半死。至于這新來的大高個,能扇則扇,扇不動就讓大哥來扇。反正能來這個廠工作的,非貧即窮。鬧出事賠點錢,事就過去了。
李欣已經做好與台靜怡一起進救護車,躺病床養傷的準備。畢竟台靜怡雖高,瞧着卻不像會打架且能打赢的樣子。
哪知黃毛女才剛湊近,台靜怡就揎拳擄袖,利落擡腿,小腿朝前一旋,狠狠踢中黃毛女的腹部。趁黃毛女吃痛倒地,台靜怡又揪住她的頭發,帶着她的頭往牆上撞了兩下。
台靜怡松開手,手裡躺着一小把發尾分叉的黃色頭發。
李欣看呆了,目光移到台靜怡的胳膊上。瘦而緊緻的女生,原來胳膊上都是肌肉塊。
台靜怡沒想到黃毛女這麼不經揍。學的拳擊招式還沒用上,黃毛女竟已無力還擊。
打得不過瘾,台靜怡隻好用幾個耳光收尾。
“啪——啪——”
黃毛女臉上立即浮現出鮮紅的巴掌印,痛得連連嘶氣。
竟已痛到走馬燈的境地,眼前閃過的不是韓劇片段,就是躺着數保護費的畫面,還有這個新來的實習生的漂亮臉蛋。
黃毛女伸手摁着頭頂,隻覺自己的頭皮都要被台靜怡拽下。
“西八,長這麼美,手勁竟然這麼大。”黃毛女有氣無力,“新來的,你知道我爸是誰嗎?看我爸整不整死你。”
台靜怡笑道:“我沒有好為人父的癖好。”
正說着,外面忽然一陣躁動。
李欣臉色旋即一變:“那群男的朝這邊跑過來了!”
她已見識台靜怡的實力。但那群大哥大,各個都是花臂壯漢。台靜怡能打得過一人,難不成還能1vN跟人群毆?
台靜怡卻巋然不動。
李欣面露驚詫:“棠棠,你還想跟他們打架呀?他們是道兒上的!”
隔着一扇窗戶朝外看,遠處有五個花臂男正朝這處奔來。
台靜怡記下那五人的面貌。
停了幾秒,台靜怡猛地擎住李欣的胳膊,帶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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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這輩子從沒跑得這麼快過。
一邊跟随台靜怡,不知要跑到哪裡;一邊被台靜怡的黑長直撲簌簌地扇臉。
身後嘈雜不斷,李欣卻隻顧得想兩件事。
其一,原來心甘情願被女人扇臉時,會先感受到女人的香氣,然後才是感知到原來自己被扇了。香氣充滿鼻腔的那一瞬,臉上被發絲掃過的瘙癢與微痛,都成了一種不可告人的爽。
台靜怡的發香,聞着是一種優雅又昂貴的洗發水味。
其二,吊橋效應的定義。當一個人因所處的環境而心跳加快,此刻若遇上另一人,就會把這種心跳加快的感覺當作對另一人的“心動”。
心動在心跳加速中培養,換而言之,心跳加速約等于心動。
不過李欣很快把這兩件事給否掉。
其一,她其實是想要台靜怡同款洗發水。其二,她是直女。
等再回過神,隻見台靜怡已将她拉到劉總所在的那個大包間前。
台靜怡帶她去了廠裡最安全的一個地方——老闆所在。
花臂壯漢不被允許直達這一層,即便他們是道兒上的,甚至跟上頭有聯系。
李欣雙手叉腰,氣喘籲籲。
台靜怡卻氣定神閑地開口:“你在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