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前有兩盆發财樹,旁邊挂有幾個攝像頭,明晃晃地監視着。
台靜怡走上前,把兩盆發财樹踢倒。又準确無誤地輸入密碼,解開門前的密碼鎖,慢悠悠地走進包間。
李欣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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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大名劉萬裡,此刻在包間裡看着監控,汗流不止,苦不堪言。
倘若他提前知道,今天來的小實習生竟是這位祖宗,那無論如何,他都得先把發财樹搬到屋裡。
“劉總,好久不見。”
進了包間,台靜怡拽出一把嶄新的高奢老闆椅,潇灑坐下,腳蹬在劉萬裡的辦公桌上面。
上次見劉萬裡,還是在一個party上。那時劉萬裡跪在地上,舔人家的鞋面,求着人家談下某一樁生意。
今日會面,劉萬裡身着西裝,人模狗樣。
“大小姐,您怎麼莅臨我這兒了?”劉萬裡奉上一個極其狗腿的笑容,尚沒搞清她想做什麼。
“我把你女兒揍了一頓。”台靜怡禮貌笑了笑,“這個時候,估計她已經被送到醫院了,約莫是輕微腦震蕩,肋骨骨折。不算重,躺個十天半月的,就能養好。”
台靜怡雙手抱臂,語氣惋惜:“隻可惜,這十天半月裡,沒人能接替她的擔子,繼續去收保護費了。”
聽到這裡,劉萬裡就懂了。自家女兒亂收保護費,狗眼不識貴人,竟把手伸向這位祖宗。
“我脾氣很好的,劉總不是知道嗎?”
劉萬裡連連點頭說是。
當初在patry上,他當狗的那副賤樣被許多人拍下。他求爺爺告奶奶,最終求到台靜怡這裡,跪着磕頭喊了幾聲“媽媽”,台靜怡才勉強應下,大手一揮,那些人才删了圖片和視頻。
然而台靜怡要說的不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我這個人呢,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倘若不是原則性問題,笑笑就過去了。但,罵我媽媽可不行。”
這話指的是黃毛女朝她說的那句“死媽玩意兒”。
“罵我媽媽的話——”
台靜怡眯起眼,沒再說下去。
劉萬裡卻聽懂她話裡的威脅,“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大小姐,我就這一個女兒。我求您,給她留一條活路!她有錯在先,現在已經得到懲罰。大小姐要是不滿意,盡可以把氣撒在我身上!”
劉萬裡抓住老闆椅的椅子腿兒,極力哀求台靜怡。
“隻要大小姐想出氣,讓我做什麼都成!”
“那就把周書記叫來。”台靜怡淡聲說,“明天這個時候,我要在這個包間,見到周書記。”
劉萬裡眉毛官司打得精彩,“什麼周書記不周書記的……大小姐,請您明示。”
“就是你上頭的領導,跟你一起狼狽為奸多年,市委裡頭的那個周書記。”
台靜怡不滿,“這麼多年貪污受賄下來,難道你生活越過越好,反倒把扶植你的周書記給忘了?”
劉萬裡面如死灰。
“您,您怎麼知道?”
台靜怡不接他的腔,“你女兒的事就此掀篇。”
又起身道:“天幹物燥的,稍一粗心,就容易出現礦難。劉總,我勸你最好提升一下工人的待遇。省得哪天工人聯合起義,扯橫幅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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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靜怡進包間說話期間,李欣攀着欄杆,目睹了樓下的最新動态。
見她出來,李欣趕忙把實況說給她聽。
“老闆女兒被擡進救護車後,那群花臂壯漢竟然走了!破天荒地沒再找茬!”
台靜怡心情很好的樣子,拍了拍李欣的肩膀。
“今天就先這樣,我要回家休息。明天是8點考勤吧?到時再見。”
第二天,廠裡出了場小礦難,三位死相凄慘的死者依次被擡出。
李欣指着不遠處的事故發生地,“廠裡上次出礦難,還是在七年前。那次死了兩個人,但縣領導和廠領導極其看重,花大價錢引進一批技術人才,把各項設施都完善升級一遍,之後再沒出過問題。”
台靜怡望着那片黑漆漆的廢墟,唉聲歎氣。
“是麼,那真是可惜。”
李欣湊到台靜怡耳邊,“小道消息說,死的那仨人,是五個花臂壯漢裡的其中三個。據說那仨人可慘啦,缺胳膊少腿的,身體碎肉炸得到處都是。”
感慨歸感慨,李欣卻并不擔憂廠會停運,工作會丢。
煤廠裡死幾個工人是常有的事,這是所有煤廠工人的共識。
出了事,首先要看死者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臨時工,尤其是沒檔案的臨時工最不值錢,就算死得再慘,也是一種廉價的死,無人在意。
再說,那仨人死得其所,算是惡人有惡報。
“總之這次算是一次小事故。才死了三個,領導拿些封口費随意搪塞一下,這事就過去了。”李欣說道。
“不過我真替你覺得晦氣,上班第一天,才剛考個勤,就被通知要暫時歇班。”
台靜怡隻是笑了笑,依舊雲淡風輕。
中午,她進了劉總的大包間裡,仍往老闆椅裡一躺,把腳蹬在桌上。
劉萬裡這種不上檔次的小領導,根本無法把日理萬機的周書記請來。
台靜怡隻是用周書記給劉萬裡施壓,但僅僅是施壓,就足夠令劉萬裡喘不上氣。
“您有什麼指示?”
劉萬裡的眼裡熬出血絲,頭發蓬亂。
“本次礦難真的隻死了三個人嗎?”台靜怡悠然發問,“我總覺得,還有死者沒被挖出來。劉總,建議你深挖一下。”
劉萬裡面目忽然扭曲起來,渾身發顫,“噗通”一聲跪下,“砰砰”給她磕了幾個頭。
“祖宗,大小姐,求您别……您再寬限我幾天,三天,就三天!三天後,我保準把周書記給您請來!”
台靜怡:“我了解到,對于礦難,死亡人數在30人以上是特别重大事故,3人以上30人以下是重大事故,少于或等于3人算作一般事故。現在挖出了三位死者,恰在一般事故的死亡人數阈值上下。按理說,隻要錢給到位,這次就不算什麼事。這些事,劉總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就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還來關顧劉總這裡。到時,倘若我沒見到周書記的話——”
“絕對不會!”
劉萬裡發毒誓保證。
昨天他沒把台靜怡的話放在心裡,想着小姑娘嘛,慣會作威作福,掀不起大風大浪。卻不想,今天他就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
怎麼就忘了!站在他跟前的可是台靜怡!但凡是涉點錢權的圈子,有哪個沒聽過台靜怡的名字!那可是當之無愧的瘋子壞種!
劉萬裡汗如雨下,接下來的每分每秒都在為“請周書記到廠”這件事做努力。
然而次日,廠裡還是出了事。
發生礦難的地方,又挖出兩具屍體,死狀更為慘烈,幾乎是兩攤血紅的碎糊糊。
事情蓦地從一般事故變為重大事故,網上輿論忽然炸開,數十媒體記者堵在廠外,擠擠搡搡地想要采訪。
昨天的小礦難,讓縣領導到廠裡嚴肅批評。今日的重大事故,甚至驚動了市委副書記李愛英,帶着一衆領導班,親自來廠裡詢問情況。
消息傳到台靜怡那裡時,她正待在工位,拿着電鋸鋸木頭。
李欣走來,被電鋸的“嗡嗡”聲吓了一跳。
台靜怡說:“我又被通知歇班。閑得無聊,幹脆拿來隔間的木頭來鋸,想着做個小闆凳當作消遣。”
“都歇班了,怎麼還不回家裡躺着。”李欣想起要說的事,“礦難的最新消息,你聽說了嗎?”
台靜怡随意“嗯”了聲,放下電鋸,專注研究幾根木塊之間的榫卯結構。
李欣:“那你也聽說了電鋸的事?”
台靜怡:“什麼電鋸?”
“剛挖出的兩位死者,是五位花臂壯漢裡的剩下兩位。現場挖屍的人說,他們的死态,很像……很像先被電鋸鋸死,再扔進絞肉機裡絞死。”
李欣盯着台靜怡腳邊的那個電鋸。
“你懷疑是我趁夜黑風高,拿電鋸殺人?”台靜怡點破李欣的疑惑,“不會還懷疑這五個人都是我殺的吧?”
台靜怡的唇角微微朝上剔起,幾乎是笑着說話。
那笑令李欣不寒而栗。
“我家呢,算是小資家庭。有點小錢,不多,足夠揮霍。可要殺那麼多人,隻有點錢還不夠,還要有足夠多的權力。我家可沒有,不然我去享受生活不好麼,用得着來這個廠打零工?”
台靜怡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李欣走去。
“再說,現在是法治社會,誰殺人都得坐牢。人要是我殺的,那我現在都要被判死刑了,哪還能在這裡鋸木頭做闆凳。”
“平時少看點電視劇,省得整天胡思亂想。”台靜怡說。
台靜怡把手虛虛放在門把手上,沒來得及開門,就聽李欣說:“門前那片空地站着來視察的領導班。你先别出去,瘆得慌。”
“什麼瘆得慌?”
“李書記來了,傳聞中那個雷厲風行,長了雙鷹眼,誰看誰害怕的大人物!要是出去,被她瞟了一眼,恐怕全身都瘆得慌!”
台靜怡不屑一顧:“你真的該少看點電視劇了。生活哪有那麼玄幻,這個謀殺那個瘆人的。”
說完,推門出去。
一群行政夾克恰好朝這邊看過來。
李欣躲在台靜怡身後,“怎麼感覺他們都在看咱們?”
台靜怡嗤笑:“錯覺。”
不是錯覺。
隔着人群,遙遙一望,李書記便把目光釘到台靜怡身上。
李書記短暫瞟過一眼,旋即轉過視線看别處,然而總有一縷餘光在朝台靜怡奔來。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遠遠隔着人群,台靜怡朝那頭的李書記遞了個口型。
“媽媽。”
她确信李書記有收到她的口語,因為李書記擺了個隻有她能讀懂的無關緊要的小動作。
意思是——“私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