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正在播放《楚門的世界》，劇情堪堪走到後半程。熒幕内，梳着油頭、西裝革履的導播員說：“我們看看……現在改接來自好萊塢的電話。你好女士，請講。”

電話接通後，女人在客廳煩躁地來回踱步，“我隻想說一句話，你就是個陰險的卑鄙小人，你的所作所為，你操控的一切都令人感到惡心！”

“噢，看看是誰來了——”兩鬓斑白的老人訝然，“我們都認得出吧這聲音，怎能忘記？”

導播員略顯慌張：“不如改接另一通電話？”

“不，不不不。不要緊，”老人不容置疑地打斷他，“我也想和過去選用過的演員叙叙舊。”

老人說話陡然變得刻薄：“你要當衆潑婦罵街，其實沒什麼意思。你以為自己曾經向「主人公」擠眉弄眼，搔首弄姿，打情罵俏，曾和他一起出鏡幾分鐘……在鏡頭前賣弄過你的風騷和政見，就自以為很了解他？”

“你覺得你知道什麼才最适合他？”

“你認為憑你，就有資格去評價他？”

［私信］ITOshi Rin：嗯。

糸師凜靠坐在沙發裡，左手捏着手機，權衡這樣回複是不是比較工整。

一個字，一個句号。盡量言簡意赅，凸現出漫不經心的語氣，彌補了自己不保存表情包的短闆。

糸師凜斂眸，拇指慢慢打字。與此同時，他對面的嵌入式電視機裡，女人憤怒地發出質問——糸師凜忙于擺弄手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無暇分去一個眼神——導播員挂斷連線電話，餘驚未定地打圓場，“先生，萬分感謝！謝謝您在百忙之中仍然願意抽空接受本台的采訪。”

“如觀衆們所見，現在危機已成為過去。「主人公」的生活恢複了常态，在您看來節目會不會有新的發展？”

老人顯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所準備，上半身前傾，一雙眼精明地凝視着鏡頭：“節目未來的大勢所趨！”

“在即将到來的下一集裡，「主人公」和配角會毅然決然迎來分别。不出意外，「主人公」的愛情将會煥發第二春。”

［私信］ITOshi Rin：知道了。

嗯。

“知道了”有種回答命令的生硬感，他和潔才不是那種親昵的關系。

還是“嗯”更好。

“——為了成為世界第一前鋒，不取得勝利就毫無意義！”耳邊冷不丁聽見自己最熟悉的聲音，糸師凜唰得擡起頭。

在哪？

電視上正在插播一則廣告，「Blue Lock」官方投放的「BLTV×藍武士」新賽季聯動短片。潔世一身着“2018「Blue Lock」一期生”訓練服，在兩邊對手包夾的情況下帶球突入，勢不可擋。迎面，一個球衣神似某國家隊的白人演員鏟過來，潔世一跳躍挑球，頃刻間把人過了。

他的視線始終平行，可能是重複的技巧爛熟于心，拍攝中并未展現出如球場上那般忘我的興奮——是謂知己知彼的「宿敵」，糸師凜隔着熒幕感受到了。

潔世一，很平靜。

一覽無遺。

應該讓戴隊長袖标最頻繁的波斯條子後衛去拍的，或者派三文魚鬣狗去也行。

廣告配合激燃的BGM，給了「主人公」帥氣的滞空慢動作鏡頭。後期設計的拼圖爆裂飛濺，如同閃電劃過的白光特效。但這些讨好觀衆的視覺手段，在糸師凜看來，不及潔世一極緻專注時，腮邊因發力繃緊的肌肉，猙獰是竭盡全力的象征。在激烈身體對抗的近距離下，隻有和潔世一交手次數最多的對手能夠看清。

換句話說，這麼多年來，也隻有自己一個而已。

為了不被惡意推測“廣告對手”的原型是在指桑罵槐，服化道組很有先見之明，安排其他演員穿了不具有任何指向性的非印号球衣。

“「目标」，冠軍。”

鏡頭一轉，潔世一身上換回了最新賽季的藍武士球衣，黑、藍、白三花，身前大大的十一号分外矚目。他背手站立，腰闆筆直。背景是與一九年如出一轍的“兔子奔球”LOGO廣告闆，清俊的男人神瑩内斂鋒芒不漏。

“——我會讓日本，赢得冠軍。”

是把原句關鍵詞剪輯掉了，還是重新配音？

因為今年不是世界杯年。

那家夥的原話是“「潔」要讓日本赢得大力神杯”。

而最終，是他“們”做到了。

糸師凜正聽着廣告裡的“潔世一語錄”開小差，忽然一張片尾海報怼到他眼跟前，祖母綠藍色的眼睛登時小地震。

随着「Blue Lock」的粗體大字一同糊臉，他和潔兩個人站在中圈内并肩而立，餘光互相仇視，看起來拍完就要立馬抄刀子捅死對方。

攝影師抓表情有水平，糸師凜沒想到自己拍代言廣告時的一臉不耐煩，有一天還可以如此“藝術”。

他尤其仔細觀摩了一番，海報裡潔世一愠怒隐而不發的臉。

一副不擇手段，哪怕是賠上人生中的所有，也要和自己同歸于盡、共赴黃泉的樣子。

“……”

廣告猝然結束。回到電影，「主人公」的逃跑大計如火如荼進行中，正對着鏡子傻笑。

糸師凜微愣，很輕飄飄地一“哼”，假裝無事發生，複看手機。

潔想殺了他。

……對了，句号。最最好的是句号，看上去成熟穩重。

句号。他打字。

［私信］ITOshi Rin：。

如何。

嗯。挺有氣勢。

……潔想殺了他。哼哼。

［私信］ITOshi Rin：1

像這樣隻發數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樣的話……

［私信］ITOshi Rin：11

BLTV論壇裡的那幫人，會用“11”和“41”去指代潔。

前一個很好理解，後面四十一号的邏輯，據說是哪個地區方言的諧音。那家夥的姓氏跟名字相比略遜一籌，不能直接用數字代稱。

那自己發了“11”或者“41”，不就像是在隐晦地稱呼對方為“世一”！？

不行，絕對禁止，實在太不檢點了，進展太快了。駁回！

雖然潔打從一開始，就堅持喊他“凜”，而不是“糸師”……怎麼能把自己和笨蛋相提并論。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啪！

糸師凜看着他給自己窗口發的一串短氣泡，陷入沉思。

在外人看來，那個身材魁梧兇神惡煞的男人，表情愈發可怖了。不禁兜着顫顫巍巍的膽小，直直目視前方加快腳步。

如果自己每次回複都用“嗯、句号”，那要用什麼詞來區分他不高興的時候。

他覺得“嗯、句号”是自己平常的狀态，高興——那沒有。不高興常在，假如用文字全然代替表情包的職能，他必須選擇一個特定詞，需要在潔世一的聊天窗口有記憶點。要讓潔世一看到“嗯、句号”就想到他糸師凜，看到别人發的“嗯、句号”也想到糸師凜，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重中之重是，不可以讓那家夥繼續心安理得把我當小孩子，潔必須以同輩人的姿态平等對待我。

這個方法在戀人圈子内部，貌似叫，“安全詞”。

自認為已經半隻腳踏入這個圈子的“新手圈内人”，糸師凜嘴角抿成跷跷闆，有點蠢蠢欲動。

他上次看烏旅人給他發的情感節目《有點心機又如何》。裡面提到，約會的時候噴特定的一款香水，最好是留香持久型的，不經意間給對方留下獨屬于自己的味道。那樣即使兩個人見不到面的日子裡，對方嗅到類似的香味就會立馬被勾起回憶，繼而想起記憶中美化後的當事人。

如同野生動物用氣味标記領地和獵物。

酷。

這是他的《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嗯。”大作戰（簡稱：殺了你嗯）》的參考文獻之一。

糸師凜之前代言的香水很怪，聞起來像薄荷加檸檬，光記得嗆鼻子，大概是為鼻炎患者專門調配的香型。他偶然間不小心路過品牌店的時候，出于突如其來的好奇心，順便去偵察了一小會兒潔世一代言的香水。

聞上去像泡在蒸餾水裡的橘子皮，柑橘味非常淡，那玩意兒也可以叫做香水嗎。

看介紹，前調是柑橘和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草，中調是蘭花，後調他一個也不認識。後面谷歌搜索出來一一确認了，都是聽名字就很花裡胡哨的綠色植物，看圖片倒是很健康。

跟代言人本尊給他的印象差不多。

味道像藥妝店裡賣的無香驅蚊止癢水，但那瓶“柑橘詐欺犯”小小一瓶居然要二萬四千日元。它甚至不能驅蚊，賣那麼貴隻有傻子才會買吧。

糸師凜自诩不能當敗家傻子，揮霍血汗錢，他來回掙紮了三趟都沒買。

畢竟在他的印象裡，潔世一自己都不噴這款香水。

他也不噴自己代言的“丙酸氟替卡松”香水。

他和潔，在某些地方勉強可以說是合得來。

廢話！任誰看都是。糸師凜不清楚自己在罵誰，連天花闆上晃眼的燈泡，他也覺得亮得氣節高風，刺眼得頗具力量，難看得特立獨行。

誰叫自己是唯一一個讓白癡潔産生了“殺意”的人，誰叫他們那麼心有靈犀地想幹掉彼此。「凜」與「潔」的恨意無可比拟，這才是适合他們的扭曲關系。

啊啊……潔……如果可以選在同一天的同一時刻。月黑風高夜，殺死潔，或者被潔殺死。

那樣激蕩的心緒是不是符合，咬文嚼字的評論家說的，死而無憾了。

要是那家夥願意，他也不是不可以配合潔的時間。

［私信］ITOshi Rin：嗯。

［私信］ITOshi Rin：嗯。

［私信］ITOshi Rin：嗯。

……

糸師凜面無表情，往自己的聊天窗口一連發了好幾個“嗯、句号”。

……

臨時進行戰術調整，“嗯、句号”也可以用來表達他極罕見勉為其難稍微有一點點高興的狀态。

哼。

糸師凜點開自己從不輕易涉足的“emoji表情欄”，劃拉着開始精挑細選代表不高興的“香水符”。

把目錄仔細過了一遍，他覺得差不多了，準備宰隻替罪羊練練手。

［私信］TBTBO(工作|回複前檢查備忘錄)：。

過了兩秒，氣泡後面變成“已讀”字樣。

自己猜得沒錯，這家夥果然很閑。

糸師凜看着屏幕頂端彈出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後面的小點一生二，二生三，不停亂動。

一直沒有新消息進來。

這麼長。糸師凜挑眉，點開對話框打字。

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剛打了第一個字，忽然看見頂端的“正在輸入中”消失了。

糸師凜以為對方輸入完畢了，于是也把剛打的字删掉，等着對方發消息過來。

沒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