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還挺有少女心。
米歇爾·凱撒挑眉,單手抖開粉紅色的信紙,gay達嗡嗡響。
他大腿上擱着二次拆開的信封,剖邊平整光滑,恰如潔世一的個性。
不率直也不能叫自己抓個正着。
信裡附帶一張照片,輕飄飄随着車身、凱撒的膝蓋晃蕩。潔世一總擔心它掉下來,眉宇間心神不甯。
照片上十一名相貌質樸、皮膚黢黑的青少年站成兩排,呲着個大白牙,缺心少肺地傻樂,像批發行體恤衫前胸印着的卡通開心猴——很有某人的神韻——小年輕兒身着統一的校隊運動服,前襟的刺繡隊徽在照片裡看不清楚。好在信封左上角寫明了發件人地址,省得凱撒嚴刑逼供。
落款是“豆狸高中足球部”,快件始發地位于日本山口縣。
又是一個自己不了解的,和世一有關聯的地方。
潔世一餘光留意着凱撒,他開車面上不顯,實則心髒突突跳。
牽扯到自己最近在考慮的事,底氣是虛的。
“從故鄉遠道而來的粉絲信?”凱撒百無聊賴地扇了扇信紙,“聽上去令人感動不已呢~世一。”
“啊……嗯是啊,哈哈……”潔世一悶吭。
凱撒捏着照片,對光左右打量,眼前浮現出記憶裡的潔世一。
他問:“這幫小鬼多大?十六歲?”
“應該是。”潔世一說。
凱撒發出了然的應聲。一八年,世一首次參加「Blue Lock」集訓的時候也是十六歲。
對方十七歲生日的當天,自己在錄像室用三面環繞大屏複盤世一的比賽錄像,他印象尤為深刻。
很好。首先,這家夥根本不認識照片裡青訓生,否則按照世一一貫秉持的老好人做派,至少該記住這群小子的基本檔案信息。但填寫的收件地址,既不是俱樂部,也非「Blue Lock」基地,而是他們現居的公寓,暫且先排除地址洩露的可能性。世一讀完信之後,随手把信封放在了車前儲物箱裡。
那個連在家寫複盤筆記,都要按不同選手的羅馬音排序,歸類碼放整齊的世一?
隻有一種推斷,這封信件被世一下意識歸進了“非工作類”。
會平白無故給世一寄小孩照片的人選,青訓生的家屬?不合理。「Blue Lock」入寮的新期生為什麼要在十月份就給世一寫信,現在才秋天,是從哪裡提前拿到了世一的私人聯系方式。身為代表德甲聯賽前鋒的“新英雄”導師,世一的工作應當于明年的三月中旬開展。
哈——那家夥這一屆八成也要兩點一線,幹苦力當牛做馬,再這麼按周計見縫插針地出差下去,年初計劃的蜜月旅行就岌岌可危了。
顯而易見世一不可能出軌,因此這封信是個适合借題發揮的突破口,等年初翻舊賬,自己有勝算把蜜月保下來。
完美。
“嘶啦……”紙張撕裂的脆響,在寂靜的車内空間分外清晰。
“喂!等……”潔世一心底一驚,趕忙踩刹車、打雙閃,扭頭制止。
诶?
卻見凱撒拿着一張撕了一半的餐巾紙,正定睛一錯不錯望着這邊,似在觀察他的反應。
凱撒漸漸眯起眼。
糟糕,表現得慌過頭了。
唔哇……
“哎呀呀——怎麼了,世一?”凱撒佯裝大度,笑容燦爛得随機吓死一個球迷。
他将餐巾紙疊了兩折,作勢要湊近,替潔世一擦擦汗。
“這麼怕我未經同意,把你前女友寄的小情書撕了啊?”
蜻蜓點水,殺氣騰騰。
潔世一瘆得慌,緩緩出氣,“你别亂猜!是我朋友啦,他目前在一所高中教書。唉……”說着說着,他不免歎氣,解釋倦了。拿米歇爾·凱撒這家夥沒轍。
招得真快。
“又是你高中同學?”凱撒問。
“不是。”潔世一認栽。
“你想看就看吧,看完了就把信放回去。”
話音未落,潔世一立即看到他未婚夫恭敬不如從命,生怕他反悔似的。隻得默默寬慰自己,換作以前米歇爾·凱撒壓根不會明着要求查他信件,通常是硬憋着煩躁陰陽怪氣一整天,短信打迷語驢頭不對馬嘴,攢到兩人回家爆發激烈的争吵,不得安甯。事前兩人在家庭會議上通過的《約法三章:退一步海闊天空》,現在看來成果斐然,起碼凱撒忍到自己同意才讀信的内容。
啊——不過,自己居然會覺得未婚夫妻之間侵犯隐私的行為是“正常”……
他是不是也沒救了?潔世一嘴角抽搐,瞪着生無可戀的死魚眼。
凱撒囫囵掃了幾眼,以自己能和日本原住刁民舌戰群雄的N1水平,讀個球迷與偶像之間的日常往來信件不在話下。
問題出在這封信的筆者,對敬語的使用密集到心理恐怖,哪國苦命人啊,連他自學用的日語教科書都不帶這麼“客氣”。
沒關系,他還能用友商提供的翻譯軟件。
要是措辭“非日常”,那自己更得替親愛的世一同學好好讀一讀了。
有點本事啊,住在日本山口縣的玩意兒,能讓世一露出如此慌亂的表情。凱撒轉頭掏手機,頗有耐心地舉着一行行翻譯,專心緻志堪比研讀心理學論文。
不求效率高,但求語義準确,士可錯殺不可放過。
幾分鐘後,潔世一估摸着米歇爾·凱撒該讀完了吧。
這封信不長,也沒什麼晦澀難懂的部分,隻是過去機緣巧合下結緣的舊識,想找自己叙叙舊而已。他就是怕凱撒小題大做,才不想展開講的。
反倒是收到對方主動的書信聯絡,讓潔世一很驚訝,印象裡那家夥是個高自尊心、心思敏感細膩,又很難向外界交付信任的人。
唔……也是啊,仔細想想書信的形式還真适合對方,有夠老派。
凱撒忽然發出怪模怪樣的冷笑。
“……‘這樣下去如果什麼也不做,僅作為曾經擁有過夢想的普通人,就這樣蒙混過關,或許餘生裡,我也可以肆意享受着得過且過的幸福,做個自欺欺人的膽小鬼吧’。”
潔世一詫異地側目,打斷他,“蒙混過關的膽小鬼?你說你?!”
……真的假的。
“可别裝了,你不是讀過信了嗎。”甚至拿到車裡讀,防誰?凱撒黑着臉,另一隻手背不輕不重撣着信紙,震得沙沙作響。
潔世一生怕他力氣控制不當把紙弄破。
咕嘟。“對啊!就算是這樣,從你嘴裡猛地說出來這種貼心話,簡直是典型的‘戰場上「潔」無法預測的行動’。”
“岔開話題沒用,”凱撒嘴角挂得能拉磨,執拗往下讀,“可是在那一天,「少年」因為見證了‘誰都曾懷抱過的「夢想」在另一個人身上閃閃發光’,我重新找到了站起來的勇氣。”
“那場比賽的瞬間,讓我的身體擅自行動起來的是,讓我理性動搖做出那種損己利他行為的是……”
潔世一到極限了,“别再念了,Please。”
唔唔,因為對方真的和自己許多年不往來,他才能坦然處之,理解這份難耐的心情,可是由凱撒讀出來性質完全變了。
“你覺得沒意思?”凱撒反問。下一句是,誠然這家夥寫的劇本無聊透頂狗屁不通,哦沒意思,沒意思你專程帶到車裡讀,這還不能算作你樂在其中的證據,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才算數,你幹脆帶他去蜜月旅行得了,本人不善言貼心話。
凱撒說這些話,簡直——
潔世一苦瓜臉,“就像是你在跟我告白一樣。”
凱撒:“。”
凱撒:“你也知道這信寫得像告白……我向你告白用得上其他人的劇本?罵誰沒「獨創性」。”
信紙不小心捏皺了。
“随便你吧。”管不起。潔世一無語。
對着米歇爾·凱撒欠揍的臉,「适應性超才」被動免疫,再羞恥的話聽上去也就那樣了。
凱撒看着潔世一,不光讀得愈發起勁了,咬字不甘示弱地加重了感情。
“倒也不是特意想要幫助你們,隻是……比起就那樣坐享其成,那時候的我察覺到了重要的東西近在咫尺。”
“當時的我想着,‘喂,看見了嗎’,曾經一個人練習足球孤單得哭出來的我……”凱撒停頓。
“那個瞬間的我曾深信不疑的足球,所堅持的夢想——”
「就在Blue Lock裡存在着啊……!!」後面的他沒再讀出聲。
「見識到孤注一擲地賭上自己的人生,為了求勝而不斷奮戰的潔君,我不想就這樣淪落為隻會袖手旁觀的人。」
「話說,潔君……你絕對要赢啊,要成為世界第一的前鋒。畢竟我也算是目睹了“世界一”覺醒的瞬間,你一直都很認真地在踢足球,為了實現夢想而努力。簡直就像南部之星的歌詞裡唱的那樣:希望的軌迹在腳下延伸,黎明前的黑暗中星光指引方向,即使狂風暴雨,我也想守護你在遙遠的城市裡追逐着夢……啊,不好意思,我又自顧自的。」
「不,這是對我所憧憬事物的,肺腑之言……我不會再逃避了。」
「如果可以的話,下次見面我想再和你一起踢球,我一直都想和朋友做這件事。」
「啊哈哈哈那個我們能算是朋友嗎……?哈哈哈,開玩笑随便說說的,像我這種家夥,硬是厚臉皮湊上來扒着國家隊的職業選手,總覺得顔面無存啊哈哈。」
「請不用擔心,就算你不來我也會跟部員們一塊訓練的——我們的目标是,全國冠軍!!反正我會繼續踢下去,直到傷病踢不動為止……突然說什麼傷病啊、年齡啊之類的,都怪想到潔君害我也變得感性了……你絕對要長命百歲啊。」
原來如此,這個。凱撒關了翻譯軟件,一目十行。
「因為有你在,潔君,活在這個世界上平凡苟且的我,才能底氣十足地對可以信賴的家夥這麼說——」
真特麼沒意思。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足球。」
“他說他現在還踢足球,于是中學教練和假草皮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行了,完結。”隻讀了信末尾最後這句話。
凱撒挪開大拇指,面無表情搓了搓,信紙表面零星分布着粗糙發皺的圓點。
也不算世一撒謊,這可以說是貨真價實的粉絲信。與其說是對世一的告白,不妨當成是站在名為「利己主義者」的鏡子面前犯水仙病。
如同向日葵天然地朝拜太陽,追逐理想的人很容易不知不覺被潔世一這樣的家夥牽着鼻子走,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他還是不高興。
凱撒把信紙裝回去物歸原位,轉頭看潔世一,後者神色如常,對這樣程度的「理想宣言」恐怕司空見慣。
有觸動嗎?或者說,已經脫敏了。
“……”
不是世一的中學同學,職業是現役高中足球教練,若是滿足上述兩個條件,那最有可能的便是。
——「Blue Lock」淘汰下來的失敗者。
「Blue Lock」十一傑VS.日本U-20代表戰後,即使淘汰下來的日本選手也大都順利踢進了職業。所以當事人多半是在“新英雄大戰”開啟前,就被刷下去的半吊子。而最早日本足協推出來的宣傳大使,世一被媒體盛贊為“由299具屍體供養出的「英雄」”。
最終赢家No.1,收到了許多年不聯系的“舊交”的書信,起點毫厘之間的雙方,于足球一道的職業發展已是雲泥之别。
呼,良心過剩的好人真是麻煩……
凱撒碰碰他。
“嗯?”
“聽了我的念白之後,感動到說不出話了,世一?”
“我沒什麼……‘足球真厲害啊’,我是在想這個。”潔世一仿佛洞穿凱撒的心思,解釋道,“你想啊,引領着目睹不同景色、身處各地的人們,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着同一個目标邁進。身為這支隊列的領跑者之一,自己選擇的道路能得到這樣的評價,我很高興啊。”
“知道那家夥還能潛心享受踢球的快樂,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潔世一笑道,“不過,我還是要做唯一的「No.1」,哪怕是退役的老朋友,在競争這點上我也做不到心慈手軟。”
……還是老樣子,眼裡隻看得見足球。
住在山口縣的那個人,聽到世一把其當做平等的競争對手看待,應該會覺得開心吧,繼而再報廢一張紙。受心軟的笨蛋傳染,自己居然跟着想多了。
和這種“足球癡”生氣,啧。凱撒嗤笑,“無關人等的話題到此為止了。公平起見,這次是我讀信,下次換你來讀我的粉絲信,世一。”
“回答呢?”
潔世一頓悟:“你是想要聽「潔」告白吧?”
廢話,這個時候腦子開竅倒靈。
凱撒絕不承認。
他收到的粉絲信,内容多是些“真是個人渣,奈何臉太帥了”之流,以及認同他「惡意」價值觀的極○社○白男。毫無情趣可言,隻能到時候作弊了。
“沒問題。”潔世一答應得很快。
“哼~”
認真起來無意識地用姓氏「潔」自稱,真色。咂舌。
凱撒戲谑,“你要是回答這麼幹脆,我可就懷疑你其實心底在偷偷期待了哦,世一同學。”
潔世一抿唇,壓抑上翹的嘴角,“信上有寫這句嗎?”
嘎……!
“你的告白我接受了。”
潔世一斬釘截鐵:“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講别人的故事是行不通的,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向結婚對象告白。”
「利己主義者」或許就是這樣的吧,這是經過自己的理解轉化成的方程式。括弧,婚姻,括弧。
收錄進《約法三章:退一步海闊天空》。
嘎吱,嘎吱。打情罵俏到一半,又能扯到「主人公感」……關鍵時刻指望不上……
但對特定人員百分之一百瞬殺。
無形的魔術拔了人家的舌頭,隻是一時閑。
辦事處的停車場不讓用,潔世一要把車停在一條街外的寫字樓下面。
據保安介紹,那整幢樓是Dunder Mifflin紙業公司長租,業主叫Dwight Schrute。倉庫藍領幾十号人,開私家車通勤的不多,都是樓上白領在用,也停不滿,隻有一個要求别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