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路段,插播一條緊急消息。副駕駛座的閑人不甘孤獨,身體靠前指點忙人。
潔世一真怕了他再二再三,不由保持警惕。
人家開車路過,要以為有人在裡頭殺鴨子。
到這的十字路口,這,哎不是那裡,是這邊,這邊。你往哪看呢,你有在聽嗎?世一。
看見沒有,兩部電影的取景地,他打三星半。
一部裡面:有個精神病冒充交警,指揮刺猬過馬路。
另一部:老男人推着自行車,停到離街沿很遠很遠的地方,着惱罵道,這座城市已經不歡迎我了!
潔世一兩部都沒看過。
總之保安說了能停車就行。米歇爾·凱撒感興趣就行,給自己找點事做。别閑得蛋疼耽誤正事兒,别妨礙人工作,行。
他都行。
“好看嗎?”潔世一問。
“還不錯,三星。”凱撒反手豎起三根手指,撐着下巴端詳潔世一的側臉。
自己轉頭跟世一打岔,對方又不看自己,因此降半星以儆效尤。
潔世一哦一聲。
沒到蘋果那麼好看啊。
不過凱撒覺得不錯就行。
聽完報幕,司機專心路況。乘客透過馬路牙子,此情此景有感,他凝視着另一條路。
想起空蕩的家庭影院,黑暗中世一的側臉籠罩着影片微弱的熒光。他們看的是《楚門秀》,天空的盡頭開了一扇門,上帝為自己敞開一扇窗,兩個世界的交界處是世一的兩隻眼睛,所謂心靈的窗戶,藍得不易于遵照觀影守則。
片子得多無聊啊,還要放下卷簾門,忙得昏昏欲睡,有現成的東西不靠,真怕潔世一悶錘子朝前倒,頭磕到桌子實現完美犯罪。
足球是有趣的、厲害的,但那封信裡“令人難以忘懷”的另有其物,是不無聊的。
害人發呆天誅地滅,在家看電影的坐姿與在演播廳接受采訪并無二緻,容易脊椎前傾,這個工作狂。
開車的時候倒坐姿闆正。
“你來過這嗎,世一?”凱撒說。
“嗯?上次咨詢我們一起來的,你忘了啊,”潔世一瞄着後視鏡,“往後靠,注意安全帶。”
沒忘。
凱撒後背貼着靠椅,故意仰頭,讓後頸也貼合凸起的頸枕,長發往上蹭,靜電粘住了皮革。他假裝自己是《發條橙》裡的Alex,沖潔世一使勁斜眼珠子。
這下夠往後了吧?
如願以償,他看見世一的嘴角翹了翹。
哼,哼?現在誰是喜劇之王?
“四星。”凱撒閉眼。
聞言,潔世一快速瞟了一眼,兩眼。
他先确認附近沒有其他車輛,潔世一單手把方向盤,身體往□□,抻直胳膊橫在凱撒身前。
機器人的道閘上下晃,抖抖抖。
凱撒會意,剛動彈,頭發自帶靜電“滋啦”快準狠地紮了下脖子。
“嘶。”
“噗…!”潔世一輕咳,起碼表面功夫hold住。
凱撒嘴撇得快折了。笑笑笑!在心裡量刑,三星半。
離五星級酒店遙遙無期。
明年蜜月度假還去坎昆?破地方人山人海,嗐。上哪兒去找黃金檔二人世界。
潔世一:“不然去斐濟。”
“不坐飛機你遊過去?”凱撒洩憤地把潔世一的袖子往上捋,袖管堆到小臂。
其實不用露這麼多,千金難買受害者的未婚夫他樂意。
映入眼簾,小麥色的手腕套着根皮筋。
怎麼說,跟潔世一這個人就格格不入。
立馬下令掘地三尺,把全世界球場的草皮翻出來,料想此等殊榮自己也是獨一份。
凱撒想了一下,頗有興緻地哼哼,掌心細緻地包裹住世一的手腕内側,五指成攏慢慢往前推,靈活地插進皮筋中間的空隙。
他滿意地看見潔世一的手指蜷曲,幹脆握成了拳頭,手背的皮一繃,指關節處被骨頭頂成白色。
這假正經真是色爆了。
凱撒沒有近距離觀察過孕婦,但他在紀錄片裡看過嬰兒胎動的錄像,也是在一塊人體光滑的表面緩緩頂出一塊拳頭大的凸起,受力拉扯然後人皮顯出屍白。不清楚這跟個人的皮膚厚度差異有無聯系,像他自己握緊拳頭也是一樣,論色号比世一還白不少,人種原因對比不明顯。
反正世一做抓握的動作,看起來就比自己做要有食欲一點。
這叫什麼?他猜測:跟小姑娘幻想霸道總裁,屌絲男跪舔高嶺之花,“直人情結”性質大差不差。
基佬倒貼直男,啦子單戀直女,許仙攤上蛇精。
米歇爾·凱撒賴上潔世一。
也可能是世一臉皮太薄,一想到這死腦筋肚裡裝的盡是數據和規矩,無所謂地由着自己擺弄,做違背意願的不輕不重的壞事……
“你弄快點行不行,不然下個路口換你開。”潔世一耷拉着眼角。
切,開就開,敢不敢再不解風情一點。
凱撒翻白眼,薅下皮筋紮頭發,“回家我來開車。”
讓大忙人得空休息一會兒。
潔世一的袖子沒人幫他放下,自力更生甩、甩!
好,給袖管抖下去了。
完事兒,凱撒把辮子撩到椅背後,盯潔世一那管皺巴巴的袖子。
另外一邊袖子被鐘點工熨得筆挺。
啧啧,“直”人情結。
“世一,看過大象喝水甩鼻子嗎?”
潔世一回想,“我沒看過印度電影。”
凱撒:“這也沒看過,那也沒看過,就問你看過什麼?”
一天天的怕不是光顧着看球和看别人了。
“我看路。”說完這句,潔世一不欲再陪對方貧嘴,但想着尚未塵埃落定的那件事。
“……”他姑且好言好語商量:“别去非洲了吧?去動物園也能看大象,我陪你去。”非洲太熱了。
凱撒噗嗤樂了,轉頭就親了一下未婚夫的頭發。
車猛地在行進途中扭了個小“S”型,下一秒司機急忙穩住。
好險系了安全帶,差點車中飛人。
刺激。
凱撒捅婁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期待地坐等潔世一訓斥自己。
為了忙領證審查材料這事兒,他們一周都沒怎麼吵架了,怪寂寞的。
半天無人先開口。
凱撒:“?”
他狐疑地望着方向盤上扣緊的手指,又變白了,搞什麼,一路爬到潔世一拉平的唇線,看得出合牙略往裡凹的腮幫子,擺出一副假裝無事發生的臉。
……靠。
小麥膚色,壓力滲白明顯,而臉紅不明顯。
放歐洲人身上那可太顯眼了。
凱撒趕緊把頭扭過去,看景,看點兒綠色大自然吧,這花這草這石頭哎呦真厲害這破路。
這世一……
師傅,前面的路口右轉先下了,不用關計價器,我們倆親五分鐘換我開車行不行——要真這麼提出來,凱撒心想就坐實自己患有精神病了。
不行……嗎?
凱撒支着下半張臉,膝蓋虛晃一槍,輕輕碰了碰潔世一的腿。
顯然潔世一會錯意了。
他面露難色,天人交戰數秒。
“你……”
“好,我開。”凱撒搶話。
潔世一被這氣勢洶洶的兩個單詞沖迷茫了。
“……哦。”他轉念一想,自己剛痛下的決心,斷無重拿輕放的道理。
罷了。潔世一還分心看路,“拗不過你,那明年度假就去非洲,你想清楚了。”
野生動物大遷徙的路線是哪到哪,能不能提前預訂當地的訓練場館尚且是未知數。
凱撒聲音很着急:“别非洲不非洲了,世一,到前面停車,然後你下來我開。”
“……不是你說想看大象戲水嗎?”潔世一莫名其妙。
“什麼鴛鴦戲水?”凱撒說。
接着,他句尾音拐了個逗号。
嗯?
凱撒腦子轉過來,快速重新過了一遍兩人的對話。
他咂摸出不對勁了。
撩撥到那個份兒上,是個生理功能正常的成年男性(比如自己)都該看懂他的暗示。世一怎麼……凱撒頓感挫敗了個狠的,難道說,自己對潔世一真的一點性吸引力也沒有??
他再是小醜,急色關頭世一也沒必要給他講笑話吧。
冬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氣氛輕松得像正在去離婚的路上。
潔世一幹咽:“那動物園……”
“不去了。”凱撒目視窗外,身如死灰。
“大象滅絕了。”
如果将來自己作為基佬的立身之本出BUG,潔世一得賠他感情和錢。
潔世一松了一口氣,“那去巴黎怎麼樣?”
凱撒哼道:“不怎麼樣。”滿大街垃圾和垃圾人。
潔世一還想追問,拇指擦着方向盤。
有句話他憋在肚子裡琢磨了有一陣子,待在家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總勸自己不是時候,猶豫着、猶豫着,結果硬是叫他拖到了今日。
擇日不如撞——
這時凱撒提醒他。
“世一,看路。”
撞,撞日……
還是先注意别撞人吧。
說的不假,司機果真聽進了讒言“看路”。車開得不算慢,到潔世一趁着等紅綠燈,抽空往窗邊探頭探腦,找凱撒說的“取景地”。為時已晚,車和人一齊把舊地抛之腦後。
潔世一讪讪收神,隻好等下次了。
凱撒正郁結,看什麼也不順眼。
他本來想說,機會有的是,同一個地方看一輩子,你也不嫌膩。
又是這副好喜歡我的表情。
路有什麼好看的,你無非是喜歡我,世一。
我說十字路口好看,因為你喜歡我才去看路。改明兒我說樹好看,你又受我教唆擡頭看樹。我說兔子好看,你照鏡子。世一不喜歡大象、刺猬、電影、長頸鹿,可世一喜歡我。你太容易相信别人,将《愛即成全》奉為圭臬。九零後要給年輕人機會,我們下次。
話到嘴邊硬生生打住,凱撒想了想,最好是别有下次,甯信其有,不信其無。
結個婚還沒扯上證,先貸個“一回生二回熟”,多不吉利啊——啪!
就特麼怪自己這張破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