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棄盡精華,取盡糟粕。
盧桑腹诽。
果然,還未等手上那杯茶喝完,蕭瀝便将耳杯放在桌上,擡眼看着盧桑。
“蕭淳與孤一同來了南境。”
蕭淳是當今賢王蕭山之子,衆人常喚其“淳世子”。
如今的魏帝是西魏第二任君主,蕭淵。
與其父文帝不同,蕭淵即位後對大昭的态度倒有些微妙。不再似文帝當年那般負隅仇視,反倒多了些攜手并進之意,隻是西魏終歸是一獨立之國,自然不允許旁人垂涎,故派其兄賢王蕭山駐軍北境,以防大昭來犯,幸而這些年來,兩國明面上也算相安無事。
至于蕭淳,作為賢王唯一的兒子,一直被養在都城的魏帝身側,許是對兄長多有愧疚,魏帝對這唯一的侄子不免疼愛,甚至不輸身為親子的蕭瀝。而随着魏帝逐漸年邁,朝中甚至有皇位将落蕭淳之身的揣測,畢竟其生來便有一蕭瀝無法抗衡的條件,那便是純粹的西魏人。這自然較蕭瀝這個半魏半梁之人更值得擁護。
說話間,盧桑看向面前這“半個”魏人,問道:“淳世子?他來這裡做什麼?”
紅藍城與大梁接壤,魏帝以往都會派蕭瀝與熟悉大梁風俗的官員前往,當然,其間自然也有盧桑的遊說。隻是好端端的,蕭淳怎會來這裡插上一腳。
“奉旨察看災情。”
半年前,西魏南境突遭山洪,而紅藍城則是受災最為嚴重之所,而盧桑憑借西魏夫人與大梁公主的雙重身份,被朝臣推舉為最妥當之人,故得魏帝诏令,前往紅藍城救濟百姓。
如今半年過去,水患已被控制,城内百姓也逐漸恢複昔日安穩,至于在此事中出力的盧桑,美名已傳至都城。不過盧桑在讓自己美名遠揚之時,也不忘捎帶着自己這位便宜兒子,對外稱此次赈災銀錢不少出自二皇子之手。
如此一來,有些人自然坐不住了。于是蕭淳以“協理”之名,與蕭瀝一同前往南境,視察邊境形勢。
蕭曆特意加重“奉旨”二字,也是他最為在意之事。
身為皇子,他所在乎之物,不說盡數掌于身側,多數有之。而未掌之事,不過是無意而已,隻唯獨魏帝。他的父皇,心中藏着萬千溝壑,卻塞不進一個他。
盧桑佯裝未看出蕭瀝眼中低落,緩緩開口道:
“如今各城百姓誰不贊許二皇子美名,你有何擔心?他要看,就讓他看。”
“嗯。”
蕭瀝難得沒有回嗆盧桑。
“對了,還有一事。”
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蕭瀝轉而說道。
此事是蕭瀝在路上時收到的消息。
數月前大昭在雪崖山繳獲近百位大梁士兵,不過二位領兵首領卻相攜逃離,不久前大昭軍抓捕了其中一人,至于另一人則一直未有消息,可就在方才,卻在西魏地界發現此人身影,而後被蕭淳扣了下來。
說完這些,蕭瀝瞥了眼盧桑。
他自問有些識人之能,可在盧桑對大梁的态度上卻有些遲疑。若說其對梁毫不在意,可自來西魏後,盧桑數次提出減役屯田之策,以此減輕百姓負擔,這樣的人,不像是會因自己而抛棄家國。可若說在意,這些年間其從不在涉及大梁之事上開口,甚至讓人忘記其曾是位梁人公主。
果然,得知此事後,盧桑臉上看不出情緒。
“哦。”
沒有得到不同于以往的回應,蕭瀝也無甚興趣再說,不過卻還是提醒了一句:
“以往在都城,你想避開也就罷了,如今你這個大梁公主明晃晃站在這裡,蕭淳定不會讓你好過。”
西魏雖勢弱,卻地處要塞。
衆人皆知,境西十國雖國力有虧,然富饒非凡,大昭與大梁自然不願放過這樣一塊肥肉,可若要與境西通商,就必然要經過西魏。故兩國自然都想維系與西魏的關系。至于維系之法為何,便是和親。
于是大梁和大昭提議從兩國各嫁一位公主前往西魏,修兩國之好。對此魏帝自然不會反對,畢竟西魏兵弱,若能以姻親之法制衡梁昭兩國,無疑是上策。而西魏以左為尊,在賢王提議下,大昭公主月彌成了左夫人,大梁公主玉涼則封為右夫人。
左夫人長袖善舞,又熟悉西魏習俗,方一進宮便收獲衆人贊譽,而這衆人之中,便有蕭淳。反觀盧桑,向來寡言少語,饒是在面對魏帝時也拿不出什麼情緒。幸而其一向對惠民之策格外上心,故而在百姓中收獲不少賢名。也正因如此,即便這些年間月彌權勢愈發顯赫,可盧桑的位置,也并不易挪。
隻是如此一來,免不得被有心之人盯上,而蕭淳,便是其一。
“他何曾有讓我好過?”
對于蕭瀝的提醒,盧桑不甚在意,這些年中,明裡暗裡,蕭淳每見到自己都像是老虎見了肥肉般興奮挑釁,隻盼能生吞啖之。若說其不再為難自己,那才是稀奇。
“橫豎你心裡有數就行。”
多的蕭瀝也不再說,他與盧桑之間本也不是推心置腹的關系,隻不過面對這層脆弱的外殼,他還是不想其過早坍塌。
該說的都說完了,蕭瀝也未再久留,起身時瞥見衣袖上那兩道泥漬,神色瞬間冷了下來,擡眼看向盧桑。
盧桑本還好奇這人為何站在原地,後來在看見其僵硬着胳膊後恍然,随即無奈道:
“知道了,晚些讓岑嘉送件新的給你。絲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