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蕭淳需要在大昭前來提人之前,确保玉涼被牽扯進此事之中,而未免其中途放棄,隻能“好心”透露些線索。
話落,身旁的盧桑尚未開口,躬腰而站的獄吏卻接過話,臉上閃過一道怯意:
“...世子不知,那少年雖年紀不大,倒是有幾分骨氣,身上受了那麼重的傷,偏強忍着不說,晨間小人巡視時竟看見人昏死在了獄中...”
“不是讓你将人看好嗎!”
蕭淳聞言怒視獄吏,擡腳便向其胸口處踹去,厲聲呵斥了句。
盧桑眼疾手快将人拽住,未搭理一臉郁色的蕭淳,而是看着倒在地上的獄卒,問道:
“人如何了?”
獄吏被蕭淳踢得胸腔微震,倒地時隻覺上半身動彈不得,若不是盧桑将蕭淳拉着,獄吏隻怕無法扛住其第二腳,故而感念地看向盧桑,連忙開口:
“夫人與世子放心,小人已經瞧過了...性命是無礙的,隻是眼下還昏迷着。”
“那就将人給我叫醒。”
蕭淳一臉戾氣。
這些酷吏的手段他自然清楚,平日裡隻要主理官不在,酷吏們就會化身所謂“判官頭子”,殘暴狠辣的手段一應俱全,他不信弄不醒一個人。
酷吏自然不缺手段将人折騰醒,隻是昨日蕭淳過來時曾叮囑,要确保此人性命無虞,獄吏擔心手上沒個輕重,萬一将人弄出好歹,那便是掉腦袋的大罪,故而神色有些猶豫。
“小人擔心自己沒個輕重...弄傷了人。”
一邊說着,怯生生看向蕭淳,唯恐惹其不滿而被責罰。
蕭淳聞言,果然怒意再起,冷冷地瞥向地上之人,不過口中話還未說出,卻聽身旁傳來一句:
“本宮去吧。”
話落,盧桑看向一旁的蕭淳:“獄中之人何名?”
蕭淳因着怒意,臉上的戾氣還未褪去,見盧桑願意主動前往,當下神色有所緩和:
“謝扶,一個校尉。”
說着,蕭淳給了獄吏一個眼神,後者見狀連忙去桌上端起燭台,而後行至一面牆旁,取過牆上懸挂着的鑰匙,繼而扭動了其上機關,一瞬間,隻聽見一陣轟響,眼前牆面緩緩開始移挪,直至徹底打開,露出一道狹長石階。
獄吏手持燭台于前方引路,示意二人跟上自己,蕭淳見狀擡腳向前,這時卻發現盧桑站在原地不動。
“夫人?”
盧桑回神,對上蕭淳探尋地目光,微扯動了下雙唇:“世子不如就留在這裡,本宮既答應勸降,自是會盡力。”
“也好,那就辛苦夫人走一趟。”
隻要盧桑願意進獄中勸降,自己自然不會有異議。蕭淳擡眼看向石階處站着的獄吏,眼中閃過一絲不明,語重心長道:
“務必照看好夫人,切不可讓囚犯傷人。”
獄卒精明,自然夠聽出此話是讓自己盯着玉涼夫人。
說到底,玉涼不過一介婦人,今日得見一面,下一面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可蕭淳不同,賢王掌管西魏近七成兵力,一句話便能決定自己身處何處,蕭淳身為賢王之子,自然不能得罪。兩相對比,該聽誰的話,獄吏心知肚明。
于是嘴上連忙應道:“世子放心,小人定會照顧好夫人。”
而後看向盧桑,恭敬着道:“石階陡仄,夫人可要跟緊小人。”
盧桑未再出聲,跟在獄卒身後,順着幽暗的燭光走了下去。
難怪方才在屋内看不到刑獄,原來尚方獄修葺在地下。
盧桑順着獄吏指引走下石階,一條昏暗而悠長的行道浮現于眼前。若不是獄卒舉着燭台,她險些以為自己失明,饒是有燭火牽引,目之所及也不過數十步而已。
而人在雙目難辨之時,雙耳卻會更為敏銳。
雖看不清四周關押之人,可那些此起彼伏的呻吟與低泣聲卻分外清晰,饒是盧桑多年前曾經曆過這一幕,心中也不由生畏。
察覺到盧桑怯意,獄吏将燭台舉得近些,而後向其解釋道:
“夫人莫怕,咱們尚方獄可都是用最為堅固的石頭蓋得,傳聞修這裡的磚瓦匠還曾去壘過孛谷關呢。何況啊,咱們這牢内的叢棘②選得可都是上等木椽,牢得很呢,饒是他一身牛勁也是掰不斷的。”
盧桑不理解獄吏話中那股自得從何而來,許是見得次數多了,倒也生出了些情意出來。隻是她終歸無法共情,心中那股悶堵欲甚。
“行了,帶路吧。”
“诶...是。”
沿着眼前那條狹道往前,直至來到诏獄最内處,沿途上聽着兩旁傳來叫喊,突然行至一處靜默時盧桑甚至沒能回神。還是獄吏将燭台往左側挪了挪,而後停下腳步,對身後之人道:
“夫人,咱們到了。”
說話間像是擔心盧桑看不清楚,獄卒将燭台又往叢棘處靠近了些,漆黑的牢内頓時升騰起一道微弱光亮,這時盧桑看清了眼前牢籠之内,究竟是如何景象。
對于刑獄,盧桑印象最深處便是哄吵。
那股動靜雖不似鬧市般嘈雜,可餘音卻始終萦繞在耳中,更墜落進心底。活了二十四年,她隻見過兩個在獄中不吵不鬧之人。
一個死在了元始三年。
另一個,則是謝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