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有兩子,大皇子乃皇後所出,然因先天有失,未及弱冠便已過世。皇後因此大病一場,不久後撒手人寰。左夫人雖嫁往西魏多年,膝下隻惟有一女。至于盧桑,她來西魏時,魏帝已近花甲,早已無心于情愛。
故而蕭瀝便成了西魏如今唯一的皇子。
依西魏律,蕭瀝應已被立儲,可這些年間,魏帝卻遲遲未有立儲之意,對此,衆人心中不免猜測。
蕭瀝母妃乃如今大梁皇帝堂姊,這也意味着蕭瀝身上有一半的梁人血脈,而魏帝自是不願西魏儲君與大梁牽扯過深,且這些年間又有意将蕭淳養在身邊,這讓朝中不少人推測魏帝也許心中更加屬意蕭淳,不過幸而如今聖體尚且康健,旁人雖有猜測,卻尚未定論。
可盧桑知道,蕭瀝想要的是什麼。
*
當初蕭瀝不死心,再次來找盧桑,盧桑盯着其看了半晌,突然問道:
“二皇子所求為何?”
蕭瀝似乎沒有想到盧桑會如此問,準備好的說辭被悉數堵于口中,一時間語塞。
盧桑見狀并未催促,可神情卻是在等待蕭瀝的答案。
“求西魏能有一條自己的出路。”
......
“蕭瀝所求之事他日若成,興許我們就會站在對立的位置,是以有些人情債,還是少欠些好。”
“可淳世子隻怕是故意要将夫人拖下水,即便如此,還要救那位校尉嗎?”
盧桑聽見岑嘉的話後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起身來到書案之前,持筆在竹帛上寫着什麼,待墨迹晾幹後,妥帖地将竹帛包裹進一張獸皮内,再用細繩紮好,而後交給岑嘉。
“你派人将這竹帛送回都城交給聖上,記住,務必要快。”
岑嘉微怔,伸手接過竹帛後應了句“是”,而後問道:
“夫人是要将此事告訴聖上?”
“嗯。”
盧桑應了一聲:
“蕭淳欲借此是令我為難,賭得是我不敢禀告魏帝,畢竟若魏帝知曉此事,難保不會猜忌我的用心。”
“那夫人為何還要寄信去都城?”
“因為此局隻能由魏帝來解。”
“對面是大昭,僅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救下那二人,何況若我不率先将此事告知,來日魏帝從旁人處知曉,我更是百口莫辯,既如此,不如我先開這個口,至于救人一事....”
盧桑盯着岑嘉手中的獸皮,目光微凜:
“隻要獄中之人點頭,就有轉機。”
雖說跟在盧桑身邊多年,可岑嘉有時依舊摸不清其心思,不過她信任盧桑,也就相信會有這個轉機。
“小人明白了。”
見岑嘉說話間眉間微蹙,盧桑不由莞爾,輕拍了拍岑嘉的手:
“行了,别總苦着一張臉。對了,還有件事需要你辦。”
......
第二日晨起用過早膳,盧桑便往尚方獄的方向而去。
依舊是跟着昨日那個獄吏一同下入地牢,隻是相較于昨日來時心中泛起的種種漣漪,今日盧桑已然能夠平靜地行走在一衆刑犯之間,即便餘光看見有人不時盯着自己,她也依舊能從容地邁向最深處的那間牢室。
隻是方來到謝扶所在的那間牢室之外,一股濃郁的惡臭氣味鑽入鼻腔,準确說來,應是飯食的馊臭味,四下打量後,果然在牢門不遠處看見了一隻陶碗,裡面裝着叫不出名字的飯食,看着像是牲畜皮肉,許是放置過久,眼下正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污穢氣。
強忍着心中那陣惡心,盧桑蹙眉看向一旁的獄吏,指了指那隻陶碗,“那是什麼?”
獄吏像是也被那陣氣味熏得不輕,不過想起蕭淳之前的叮囑,強裝鎮定道:
“回夫人,那是上等的鹿肉,是世子特意吩咐疱人為這位将軍烹制的。”
西魏的飲食延續了北魏之風,魏人喜食畜肉,時常射鳥鼠,獵狐兔,以此啖之。且在分食畜肉時将其血乘在食器内,分而啜飲。盧桑初來之時也吃不慣,隻一月功夫便消瘦許多,岑嘉雖能烹饪,可西魏卻鮮少有蔬果一類,故也隻能學着适應。
後來盧桑将從大梁帶來的糧食種子分給衆農戶,教他們種植糧食之法,這才逐漸讓大梁的莊稼長在了西魏的土壤裡。
這些事皆在蕭淳目睹之下發生,他不會不知梁魏飲食上的差異,故而眼前這碗馊了的鹿肉,定是其故意為之。
盧桑看了眼縮坐在角落的謝扶,示意獄吏将牢室的門鎖打開,待走進去後,指着那碗馊肉:
“拿去丢掉。”
獄吏本還擔心盧桑會因此事怪罪自己,畢竟給一個梁人吃着夾生的畜肉,此舉多少顯得怠慢,隻是世子有吩咐,自己自是不得反抗,如今見盧桑似乎并未動怒,獄吏心下一松,嘴上一邊應着,手上連忙端起那碗肉,起身時擔心會沖撞到盧桑,連忙将陶碗背在身後。
盧桑沒有注意到獄吏動作,她的目光落在了謝扶腳踝之上。
燭光雖微弱,可盧桑還是看見了謝扶腳踝處殘留着未褪去的血迹,眼下雖已結痂,可傷口看着依舊猙獰。蔓延地血漬沿着踝骨一路往下,似一條血蟒蜿蜒于足尖,試圖吞噬面前這具殘破的軀殼。
而軀殼卻一動不動。
獄吏是個人精,看出盧桑應是有話要與獄中人講,于是臉上堆起一道谄媚:
“小人先将這碗馊肉拿去扔了。”
說完就要往牢門外而去。
“等等。”
誰知盧桑卻将人喊住。
獄吏聞言連忙止住腳步,這時見盧桑緩緩走了過來,伸手遞于其面前,朱唇輕啟道:
“将腳鐐的鑰匙給本宮。”
“...啊?”
獄吏一驚,面上閃過一絲為難,私自卸去刑犯鐐铐乃重罪,若因此緻使刑犯有失,淳世子定然不會讓自己活着走出這間牢室。
盧桑看出獄吏的為難,于是接着說道:
“本宮隻要腳鐐的鑰匙,牢門的鑰匙,你拿着。”
這是要讓獄吏将兩人一同鎖進牢室之内,獄吏聞言一驚,隻覺得近日一定是觸了哪位祖宗的眉頭,否則為何會再三遇到如此棘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