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桑顯然并不願繼續在此事上耽擱功夫,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将手擡高了些,示意獄吏将腳鐐鑰匙給自己,嘴上交代道:
“一炷香後過來開牢室的門。”
獄吏思索片刻,終究還是屈服,伸手将鑰匙遞給盧桑,獨自走出了牢室,伸手合上牢門,手上動作有些僵硬,不過還是落了鎖。
“那就暫且委屈夫人了。”
看着獄吏離開後,盧桑這才回頭望向角落裡的謝扶,後者不知何時将頭擡了起來,定定望向前方之人。
緩緩來到謝扶身前,盧桑順勢蹲下身子,瞥了眼謝扶腳上的傷口,鋸齒狀的創口格外刺眼,與其足間那支刑具相同。
“有人對你用刑了?”
話雖如此問,可盧桑卻并不相信,畢竟謝扶是蕭淳要交給大昭的俘虜,獄吏不敢擅自為難。
“沒有。”
謝扶低聲開口,似是不想盧桑多問,對上盧桑審視的目光看了許久,半晌後沙啞着聲音問道:
“公主昨日所言可還作數?”
盧桑自然看出謝扶在逃避,不過既然他不願說,索性也未再多問,隻颔首道:
“自然。”
“那末将能問公主一個問題嗎?”
“你問。”
“公主所求之事,可會危及大梁?”
盧桑今日沒有拿那盞燭台,地牢内昏黑而冷冽,幾乎看不清牢中人的容貌,卻能看見那雙眼眸亮得出奇,緊盯着自己開口。
她沒有太多與臣子相處的經曆,至于武将,更是寥寥。故而在看見謝扶一身傷病,拖着一雙傷腿,目光幽深地朝自己開口時,有一瞬失語。
不過還是認真思忖起來,半晌後擡眼看向謝扶。
“不會。本宮所求之事不會危及大梁。”
話落,微頓片刻,又道:
“可本宮不能确保是否會危及你。”
“可以。”
誰知謝扶想也沒想便幹脆應下:
“末将答應昨日公主的提議。”
幹脆到盧桑險些氣笑出聲:
“你就不問會如何危及到你?”
“如何都可以。”
謝扶話落,盧桑唇角的笑意僵在了原地,這時隻聽其繼續說道:
“昨日西魏的淳世子來找過末将,說大梁如今視末将與世昌侯為通敵叛國之人,還說世昌侯的族人皆已被處死。”
盧桑目光一寒,昨日她并未将此事告訴謝扶,多少是擔心其會因梁帝此舉心寒,屆時若沖動歸降,便是中了大昭與蕭淳的陷阱。誰知蕭淳竟如此急不可耐,将此事告訴了謝扶。
擡眼看向地上之人,還是維持着與昨日一樣的姿勢,然許是因失血的緣故,身形較昨日更為虛弱,盧桑甚至覺得自己隻要略微施力,對方便會倒下。
沉默片刻,盧桑開口:
“謝扶,此事也許......”
“末将知道,那位世子是想借此事令末将歸降。”
沒有聽盧桑說完,謝扶徑直打斷,說話間并沒有擡眼,而是盯着地面,神色逐漸悠遠:
“讓末将對大梁寒心,知道自己即便回了大梁,可背着‘叛國’之名,依舊是死路一條。然而他猜錯了。”
收回視線,謝扶終于将頭擡了起來,即便其看着已破碎到幾乎要在這彌漫着畜肉馊味的牢室中消弭,可眼中那道肅然卻憑吊着一口氣息,證明他還活着。
“名節于末将而言并不是重要之事。”
盧桑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位少年眼中看見一道近乎蒼老的溝壑,故忍不住問道:
“若名節于你而言不重要,那何事重要?”
“活着。”
又是同樣的回答。
昨日盧桑問謝扶為何願意歸降時,謝扶回答說想活着,可但凡有人見過其當日周身淌血倒于山間,此刻滿身蕭索蜷于牢室的模樣,都會覺得這個回答甚是可笑。
“謝扶,本宮要聽真話。”
“這的确是末将真心之言,末将還有未完成之事,還有未救之人,是以得活着。”
“即便為了這些人與事,你要頂着‘俘虜’的身份活着,也願意?”
“願意。”
“不怕世人口誅筆伐?”
“怕。”
若是以往,謝扶也許不會如此平靜地與人進行這番對話,可不知是否因在難辨五指的牢室内,心防易卸之故,亦或是身為臣子,對眼前這位故國公主本能地臣服,過去不願細究之事,不肯相托之言,竟自然地說了出來。
“末将曾嘗過聲名狼藉的滋味,若說不怕,自是謊言。可相比‘人言可畏’,末将更怕魂骨難眠。公主,末将想活,不是因怕死,而是還不能死。”
不知是否乃盧桑錯覺,說話的謝扶眼中似有諸多撕扯,開口染着幾分苦澀。
然而這一次,盧桑沒有繼續逼迫謝扶回應那句“為何”,而是緩緩蹲下身子,兩人目光相對之際,一道聲音響起:
“本宮倒是許久未見過如你這般别扭之人...不過你既肯舍性命也要求一個結果,本宮便許你一個承諾。”
謝扶聞言一怔,疑惑地看向盧桑,隻聽其開口:
“在你所求之事未完成之前,本宮保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