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城防營的馬車上,盧桑與謝扶各自坐于一側,與方才在獄中般無異,隻是馬車内相較牢室更為明亮,也看得更清晰。
少年自上馬車後便始終将頭低着,雙手安分地放在腿間,指背上布滿細小裂痕,盧桑這才發現,謝扶胸口上的傷像是再次裂開,隻是因時辰過久,血迹已然幹涸,眼下與身上那件墨衫融為一體,緊貼于胸間。
“蕭淳臂間的傷是你弄得?”
方才蕭淳要懲治獄吏時,擡手間動作有些遲疑,聯系着其看向謝扶的目光,如今再看謝扶足間的傷,盧桑猜想兩人昨日應是見過。
“嗯。”
謝扶低應了聲,猶豫片刻後,将昨日獄中之事告訴了盧桑,待說完後,歉然道:
“是末将太過莽撞,傷了那位世子。”
“他習武多年,卻躲不過你一重傷之人,難怪今日一臉怨氣。”
盧桑聞言笑着調侃,而後看着面前始終耷拉着腦袋的謝扶,問道:
“怎麼了?”
謝扶放在腿間的雙手不自然微蜷,而後緩緩将頭擡了起來,心中似有些猶豫,遲疑過後還是開口:
“公主來獄中勸降末将,可是與那位世子有關?”
方才在獄中時,盧桑就見識過謝扶的敏銳,故而在目睹自己與蕭淳一番對話後,能得此猜測,倒也不意外。
“這不是你該揣測的。”
盧桑将謝扶剩下的話堵了回去。無論這個少年的出現能夠幫自己走到哪一步,她都不希望其與西魏牽扯過多。
“眼下你隻需養好傷便可。”
“...是。”
話落,馬車内陷入寂靜,隻聽得見清脆的馬蹄聲響,夾雜着輪輿碾過塵土的幹澀。
待行至城防營外,馬車堪堪停了下來,盧桑見狀便要起身,嘴上說道:
“走吧。”
“公主不必下去了。”
謝扶突然伸手拉住盧桑,低聲說道。
盧桑因這突然的力道一怔,而後看向左臂間的那隻手,謝扶這時也意識到自己逾距,故而連忙将手松開,不過卻未再低頭,而是看向盧桑,認真說道:
“方才公主因末将惹惱了那位世子,眼下若再出現在營外,隻怕會惹人非議。”
盧桑聞言,正欲邁出的雙腳一頓,目光帶着幾分玩味:
“怎麼,怕衆人非議你?”
說這話時,盧桑眼中帶着幾分調侃,隻覺謝扶一副鄭重模樣頗為有趣,然而謝扶眸中卻格外鄭重:
“不是...末将是指公主,旁人恐會因此非議。”
“你連自己的名聲都不在意,竟在意本宮?”
聽盧桑如此說,謝扶身形微滞,不過很快卻恢複如常:
“公主是女娘,在此事上難免是吃虧的。”
說話間,謝扶輕撫腿間微褶的長衫,待其平整後仰頭:
“謝扶如今乃戰俘,無論旁人之言為何,于末将來說都該受着。可公主名聲尊貴,遠比末将重要。”
聽見謝扶如此說,盧桑臉上情緒收斂,垂眼盯着面前少年,發絲有些許淩亂,漆黑的眼眸内閃動着平靜的光亮,仿佛方才那句話與尋常所言并無不同。
長久的沉默萦繞于兩人之間,盧桑始終沒有開口,以同樣平靜的神情望向謝扶。終于,在看到少年唇角那抹極淡的苦澀後,沒來由松了口氣。
然而盧桑卻未再多言,隻曲身坐回原處,擺了擺手道:
“好,本宮留在這裡,你下去吧。”
謝扶盯着盧桑看了片刻,見其神情未有不快,于是低聲應了句“是”,緩緩下了馬車。
半晌後,馬車外響起仆役聲音:
“夫人,那位郎君已經進了營中。”
“知道了,回去吧。”
“是。”
......
來到啟靈閣,盧桑緩緩走下馬車。
擡腳正欲往石階上而去,突然想到什麼,轉身看向身後牽着缰繩的仆役:
“你去城東找一趟鈴醫,讓他替那位郎君瞧一下傷。”
“...是。”
岑嘉不在店内,啟靈閣中隻有兩個夥計在忙碌,盧桑索性去了後院,吩咐人将賬簿拿來後,而後便仔細翻看起賬目,不知不覺間,黃昏悄然而至。
待将賬冊看完,隻覺眼前有些發昏,這時突想起忘了詢問謝扶傷勢,故而将仆役叫了進來。
“回夫人,鈴醫說謝郎君的傷多為皮外傷,并未傷及内裡...不過需卧床靜養。”
“知道了,你且将店内那支人參拿給鈴醫,權當是作報酬。”
得知謝扶性命無虞,盧桑松了口氣,畢竟那人看着對身上的傷毫不在意,她當真擔心還未等見到那位世昌侯,謝扶先丢了性命。
待一切交待妥當,盧桑起身準備離開,然而方踏出房門,隻見齊正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你主子呢?怎麼今日一直未瞧見人?”
想起今日還未見過蕭瀝,盧桑疑惑問道。
“...主子昨夜去了鄰城。”
話音落,齊正神色有些猶豫,而後又道:
“臨走時,主子說他會在鄰城多呆些時日。”
盧桑當下有些無奈,知曉蕭瀝這是生氣了。
昨夜自己對其所說的那番話,饒是任誰聽見都會介意,何況自己與蕭瀝相識多年,雖算不得相依為命,倒也有幾分并肩作戰的情意,如今将人氣走,她的确是該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