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瀝不傻,若不是盧桑交代過,謝扶當日不會找上自己,更不可能暗示自己借此事奪回南境軍權。
而盧桑眼看心思被猜中,索性也不再繼續隐瞞。
當日将謝扶帶出尚方獄,她的确動了一些心思,畢竟這些年來,賢王以蕭瀝體弱之因,徹底斷了其插手軍防之事,而自己身份特殊,無法從中斡旋,而謝扶出現讓她看到了轉機,身為武将,也許謝扶能夠幫助蕭瀝心願達成。
再者,自己的身份終歸不便與謝扶密切往來,若能有蕭瀝倚靠,謝扶在西魏也更安全些。
故那日離開時,盧桑對謝扶說:
“蕭淳為人魯莽大意,尤其在本宮之事上,不過大意之人最易露出破綻。”
謝扶幾乎一瞬間反應過來此話何意,問道:
“公主希望末将如何?”
“尋找一個轉機。”
“什麼轉機?”
“一個能令你,也令本宮不再提心吊膽的轉機。”
隻是盧桑沒想到謝扶竟如此快尋到機會。
“我的确有讓謝扶幫你的念頭,可不代表我認為此刻是合适之機。”
盧桑這時開口:
“蕭淳不過是借賢王之名在軍中撒野,此事即便傳揚出去也無傷大雅,可眼下我們還無法與賢王對抗。”
“誰說不能。”
蕭瀝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戲谑,“你可知賢王為何遲遲未能前往南境?”
“為何?”
“聽聞父皇不久前曾收到一封來自紅藍城的信帛,接着便将賢王诏進宮中,兩人不止交談了什麼,随後賢王自請幽閉于府内,至今未出。”
話落,蕭瀝瞥了眼盧桑,佯裝費解道:“隻是不知那封信帛是何人所寄,又寫了些什麼。”
這些時日一直未能收到都城來信,盧桑心中不安,畢竟當初決定将此事回禀,也是在賭魏帝願意給自己一個相陳之機,如今聽蕭瀝說起都城之事,心中總算松了口氣,如此看,至少魏帝并沒有将此事交由賢王,那麼自己便是賭對了。
“是我所寄。”
事到如今,也無需再隐瞞蕭瀝,盧桑神色坦然:
“信上将謝扶之事相禀,希望聖上能親自裁定此事。”
“這樣啊...”
蕭瀝恍然,仿佛是初聞此事一般,眼中卻藏着一道笑意,不過也并未多說,橫豎父皇诏令即日将至,屆時再讓她知曉也好。
盧桑沒有察覺蕭瀝神情中的玩味,卻是在想其方才那一番話,聯想起賢王如今被禁足,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正欲開口詢問,這時岑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夫人。”
盧桑微怔,看了眼坐上悠閑的蕭瀝問道:“何事?”
“城防營有人來傳話。”
屋内的蕭瀝這時也聽見了岑嘉回禀,故而看沉聲道:
“進來吧。”
片刻後,岑嘉緩緩走了進來,目光在屋中二人臉上打量,見雙方未有異樣,不自覺松了口氣,方才見盧桑面色難看,岑嘉當真擔憂二位主子會起争執。
盧桑看着岑嘉謹慎的模樣,心中不免好笑,她饒是再不滿,亦不會在此時與蕭瀝起沖突。
“城防營有何事?”
“...回夫人,淳世子請夫人去一趟城防營。”
盧桑聞言一怔,下意識扭頭看向座上之人,蕭瀝見狀聳了聳肩,顯然不知此事,不過也大緻猜到了幾分,故而道:
“孤随你一道去。”
“你留下。”
盧桑連忙打斷,雖說那夜之後,自己與蕭瀝已無嫌可避,但至少在明處時她不願蕭瀝被牽扯進來,軍營内本就為蕭淳馬首是瞻,若是看見蕭瀝與盧桑一同前往,隻怕明日流言更甚。
“你且呆在這裡,蕭淳既然以我的名義做了如此多事,我合該親自道謝才是。”
出了房門,盧桑見岑嘉依舊跟在自己身邊,于是扭頭看向身側之人,餘光瞥了眼身後的齊正,随即向岑嘉貼地近了些,低聲問道:
“還有事?”
岑嘉見狀,連忙靠近盧桑耳畔,回道:
“都城來信了。”
......
城防營内。
蕭淳正在因城中傳聞而得意。
未等到蕭山來信,他自然不敢擅自處置謝扶,不過若有機會能令盧桑名聲掃地,他自然喜聞樂見,故而在謝扶執意向自己讨要說法時,他便順水推舟,在衆人面前處死那二人。
而事情發展也遠比他想象中順利,不過數日功夫,城中皆在傳言盧桑身為帝妃,自私無度,借權勢壓人,緻将士命隕。如此一來,其半年間費盡心機建立的賢名,頃刻間毀于一旦,思及此,坐于案幾旁的蕭淳,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時營外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世子,謝扶求見。”
蕭淳近來不似前些時日那般對謝扶嚴加看管,如今城内對盧桑與謝扶之間關系揣測衆多,盧桑隻要不糊塗,都不會再接近謝扶,隻要想到其當日在獄中那幅嚣張模樣,蕭淳便恨意難忍,他倒要看看,沒了盧桑這艘船,謝扶有何本事過河。
“傳。”
少傾,一道墨色身影走進營内。
蕭淳自問見過不少梁人,也熟識諸多武将,可卻難将這兩種身份加諸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謝扶雖看着削瘦,卻并不孱弱,不似蕭瀝那般步态虛浮,饒是獄中重傷,手中氣力依舊不減,此刻邁向營内的每一步皆穩健,這令蕭淳相信其絕非尋常武将。
可武将之身與常人不同,即便在平日,氣息間也能感受到些許血氣,這道氣息并非刻意為之,而是經曆殺伐後骨血内彌漫之氣,刻于将骨之中。可在謝扶身上,蕭淳卻未能察覺分毫,眼前這個少年,一雙墨瞳幽靜而清冽,平靜地立于營帳,似雪崖山上那口清泉一般,不染一絲風塵。
這不像蕭淳所認知的武将模樣,亦不像蕭瀝那般梁人軀殼。倒像是在漠北黃沙下長出的一棵松柏。
蒼翠,卻又蒼白。
“謝校尉可有事?”
蕭淳不動神色地看着謝扶。
謝扶聞言面容嚴肅,那雙清冽的墨瞳逐漸幽深,對上蕭淳的目光:
“在下近來聽到了一些流言,特來向世子求證。”
看來流言已進了正主之耳,蕭淳低哂一聲,随即端坐身子,而後擡手将衣衫上的褶皺撫平,裝模作樣地扶正頭頂那座玉冠,而後不緊不慢地開口:
“哦?是何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