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主子人呢?”
沉默了一瞬,齊正躬身道:
“主子傍晚離開酒坊後,稱有要事辦,領着暗衛離開了。”
盧桑聞言微微颔首,而後從齊正身旁走過,緩緩向院外而去。
待行至院外,盧桑扭頭看了眼岑嘉房間位置,見其内燭火搖曳,于是轉身上前,輕扣其房門。
片刻後屋門自内而開,露出岑嘉詫異而欣喜的面龐:
“夫人可是餓了?晚膳還在火塘溫着,小人這就去拿。”
眼看着岑嘉就要邁腳向屋外去,盧桑忙将人攔下,搖了搖頭道:
“不吃了,啟靈閣中可有男子披風?”
岑嘉見狀一怔,思索片刻後,應道:
“前幾日為二皇子趕制衣物時倒是做了兩件,不過...”
“那去取來。”
盧桑接過岑嘉遞來的披風後,便徑自轉身向前院而去,岑嘉微思忖後猜到了什麼,也順勢跟了上去。
因落雪之故,眼下城内極寒,盧桑方一踏出啟靈閣,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借以阻擋其前行腳步,在原地站了片刻,微眨雙眼以适應,待目間清明,這才繼續向前邁腳。
然而還未走幾步,隻見前方不遠處站着一人,盧桑看不真切,隻依稀能辨認其輪廓,長身直立,墨衣加身,若非地上密雪堆疊,那人險些就要與這天地相融。
放慢前行腳步,盧桑每走一步,眼前人面容便清晰一分,直至在其身前站定,目光當下一沉。
謝扶不知在此處站了多久,隻覺周身似要陷進腳下那片素白之内,寒風凜凜,似長鞭抽打于身,然肉身雖惡寒,卻有一股熱流纏繞于體内,灼燒于胸腔,撕扯着他立于這冰雪之間,混沌了雙眼。
謝扶看不清來人,盧桑卻看得清。
在看見謝扶單衣而立,雙目充斥着迷茫,薄唇因風凜而不由輕顫,面頰泛着異樣紅意,隻覺原本将将壓下的怒火登時複燃。
然即便氣惱,盧桑還未喪失理智,伸手将那件披風遞給一旁的齊正,吩咐道:
“去給他穿上。”
齊正領命,上前接過披風,而後來到謝扶面前,擡手将披風搭在其身上,也正是這時,一股濃重的酒氣流轉于氣息之間,齊正轉身對盧桑道:
“夫人,謝校尉喝醉了。”
“...将人扶進來。”
盧桑冷着臉說道,而後扭頭往啟靈閣而去。
半晌後未聽見身後傳來動靜,盧桑深吸了口氣,轉身而望,隻見齊正與謝扶依舊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定定站在原地未動。
察覺到盧桑的目光不由冷了下來,齊正一臉無奈地開口:
“夫人,謝校尉他...不肯走。”
“......”
盧桑覺得自己上一世定是虧欠謝扶許多,眼下才會與這醉鬼立于霜雪之下,任由疾風作祟。
強忍着心中怒氣,盧桑複又來到謝扶面前,看着目光茫然之人,耐着性子道:
“謝扶,跟本宮回去。”
話落,原本僵直的身子突然動了下,謝扶擡眼而望,盯着盧桑辨認半晌,而後輕聲道:
“...公主?”
“嗯。”
聽見盧桑應聲,謝扶卻再無下文,隻是雙眼不似方才那般失神,卻依舊算不得清醒。盧桑見狀也不願再計較,隻低聲開口:
“随本宮進去。”
這句話謝扶聽懂了。
可對上盧桑的目光,依舊執着地搖了搖頭。
“不要。”
許是自相識以來,謝扶面對自己總多恭敬,故而盧桑沒有想到其會如此幹脆地拒絕自己,索性也不再着急離開,杏眼微挑問道:
“為何不要?”
“公主說了,不許末将跟着。”
醉酒的謝扶較以往多了幾分乖順,神情認真地将盧桑平日所說悉數吐露:
“謝扶明白,公主是擔心謝扶太過魯莽,若因此惹怒蕭淳,會波及性命。”
盧桑忍着笑意:
“你既都清楚,為何還要涉險?”
看了眼不遠處站着的齊正,盧桑向前走了半步,擡眼望着謝扶,低聲道:
“莫非你忘了當日在獄中所言,你的兄長還在等着你去救。”
謝扶立于原地,一雙墨瞳在月色映照下亮得攝人,仔細看似乎較方才清明不少,隻是仍殘存着片縷迷離,半晌後望着盧桑道:
“末将沒有忘。”
“隻是,人要救,恩,也要報。”
話落,陷入回憶之人成了盧桑。
腦中突然想起那日将謝扶帶出尚方獄後,謝扶對自己說的那句:“為報公主之恩,末将承諾會留在公主身邊,直至公主所求如願。”
今日之前,盧桑其實對這句話未有實感,故而今日在巡防營時,她氣憤,氣憤謝扶插手西魏之事,忘記初心。可眼下當謝扶站在自己面前,再次說出那句“報恩”,盧桑突然發現,原來忘記承諾之人,是自己。
謝扶不知自己一句話扯動了盧桑思緒,然而意識回歸清明間,眼中的盧桑變得愈發清晰,墨發束于身後,額間發絲承風飄揚,素白披風裹于身間,入目與霜雪相融。
不過謝扶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并非霜雪。
“公主,西魏的月色似乎與長安并無不同。”
沒來由的一句話讓盧桑回神,順着謝扶的目光而望,素影穿過夜幕灑落于凡塵,為異鄉之人道一句低語,扭頭看向身側之人,盧桑不知少年是否聽見這句低語。
“是無不同。此處與長安,共賞一輪月。”
“嗯。”
謝扶聞聲應道,随即回身望了眼盧桑,不過很快便收回視線。
“公主...抱歉。”
“此事到此為止。”
盧桑伸手輕攏披風,将自己裹得更嚴實些,而後擡轉腳步,“進去吧。”
這一次,謝扶沒有再拒絕,而是跟在盧桑身後,一同往啟靈閣走去。
下意識再次仰頭望向那彎細月,謝扶心中冒出一念頭,其實與長安月不同也無妨。擡眼看向身前那抹素白,低聲呢喃了句:
“塵世亦有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