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看向賀夫人,盧桑緩緩開口:
“這世間有許多女子肩擔家國,負重前行,她們以纖弱之态,作凜凜忠良。本宮希望她們在不辜負河山時,亦不辜負自己。”
願無論當下,亦或百年,女子既能擔風袖月,亦可血薦軒轅。
“玉涼夫人說得對。”
賀夫人眼眶泛濕,與左夫人一樣,她嫁給賀翀不過是兩國交易,身為大昭鐵将軍多善的外孫女,她的婚事無法自己做主,最終順從外祖之命,嫁給西魏賢王麾下副軍賀翀。
自成婚後,身邊人對她的稱呼皆改為“賀夫人”,久而久之,饒是她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閨名為何,甚至歲月蹉跎之下,她早已忘卻了自己。
可今日玉涼夫人一番話,卻是讓她幡然醒悟,她不僅是賀翀之妻,也曾是漠北草原上那支裹挾疾風的胭脂。
“胭脂多謝夫人。”
時隔十年,賀夫人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說起自己名字。
盧桑聞言,唇角亦揚起笑意,而後緩緩道:
“那不知胭脂娘子,可否帶本宮進去瞧瞧?”
......
一行人進了千驷苑,繞過廊道行至後院,隻見東西南三側各圍着栅欄,其内栓着近百匹良駒,面前的馬槽内放置着飼料,馬兒個個乖覺地立着。
賀夫人領着盧桑行至西側馬廄旁,興緻勃勃地介紹:
“夫人看,這些可都是能日行千裡的良騎,雖說如今廄内馬匹數目大不如前,可馬兒品種卻是精良,甚至不輸大昭。”
盧桑聽着賀夫人開口,眸中閃着光亮,雖說在紅藍城呆了近半年,可她卻從未去過馬廄,而今看着眼前良駒,心中愈發雀躍,她雖不善騎術,卻也從書簡中知曉何為上等馬匹。
眼前這些馬匹皮毛細軟光滑,眼神鋒利凜冽,四肢強勁健碩,無疑乃馬中蛟龍。
來到一匹棕色馬前站定,胭脂親昵地撫摸着馬首,又伸手捏住其下颌,垂眼察看其飲食,接着扭頭看向盧桑,眉眼張揚道:
“夫人,這匹馬名為玉奴,跟了妾身近五年,性子十分溫順,今日便讓它帶夫人領略這馬背光景,如何?”
“本宮自是相信賀夫人眼光。”
盧桑笑着開口,回頭看向身後站着的蒙暖,遞給其一眼神,蒙暖見狀微微颔首,而後繞過圍欄來到馬廄内,熟練地解開缰繩,接着蹲下身子,伸手握住馬蹄,繼而是馬腹,馬背...确認馬匹無恙後翻身上馬,揚起馬鞭,隻見玉奴仰頭嘶鳴,随即擡起馬蹄,奔馳而行。
胭脂目不轉睛地看着蒙暖,方才從傳舍出來時,她注意到盧桑身後跟着一仆役,不過卻并未在意,隻當是保護右夫人安危,可如今看起在馬上之姿,想來是頗為通曉禦馬之術,心中不由激動。
“右夫人身邊果然卧虎藏龍,竟有如此善騎者。”
“他原本是馬奴,自然擅長這禦馬之術。”
盧桑看着蒙暖騎着玉奴繞馬場一圈,而後在不遠處勒緊缰繩,玉奴立刻聽話地停了下來。
跳下馬背,蒙暖牽着玉奴來帶盧桑面前,躬身開口道:
“右夫人,此馬性格溫馴,且反應機敏,的确适合像夫人這樣鮮少騎射之人。”
“好,那便是它了。”
盧桑鮮少騎馬,過往在長安時,曾與故友有過幾次經曆,卻皆有馬奴在前作引,來西魏後,前些年魏帝龍體尚算康健,倒是每年都會舉辦圍獵大會,可盧桑多是以看客身份前往,鮮少親自駕馬,近年來随着魏帝年邁,圍獵大會已擱置許久,故而盧桑更是沒了與馬兒接觸的機會。
眼下看蒙暖輕松駕馭玉奴,盧桑心中亦是起了念想,如今聽其如此說着,多少有些躍躍欲試。
說話間,胭脂這時也從馬廄中挑選了一匹慣用的馬兒,手持缰繩行至盧桑身旁,見盧桑神色有些複雜,知曉其應是害怕,于是安慰道:
“夫人不必擔心,今日咱們隻在這馬場内繞行,妾身會緊跟在夫人身側,不會有危險的。”
盧桑聞言颔首,一手扶着蒙暖胳膊,腳踩馬镫跨了上去,蒙暖這時行至馬前,用力穩住馬首,直至盧桑适應。
盧桑在坐定後逐漸适應了玉奴,總算是松了口氣,這才多出心力來看向馬背之景。
入目的褚戎遠比自己想象中更為遼闊,遠眺之下,層層薄霧勾勒出遠處山脈之姿,傲然與群山對望,似雄鷹般睥睨,如海河般洶湧,絲毫未見怯态。
這一刻,隻覺九州河山皆現于眼中,疾風作鼓,馬蹄為槌,在這蒼茫天地之間,舞出一陣塞上之曲。
緩緩繞行一圈後,盧桑臉頰被風吹得泛紅,然而眼眸卻閃動着細碎光亮,賀夫人見狀不由莞爾,說道:
“妾身第一次騎馬時,眼中有着與夫人一樣的光亮,隻覺天地皆掌于心中。”
“是啊。”
盧桑忍不住喟歎,今日為了方便,她将墨發高束,說話間發絲被風吹起,俨然似一位女将軍。
“先前曾有人問本宮,和親之義究竟為何,如今看,山河在,百姓安,此風,此山,此地,便是答案。”
“說得好!”
賀夫人聞言頗為激動,盧桑方才之言完全說中了她心中所想,隻覺無比暢快,于是扭頭看向盧桑:
“今日妾身實在高興,晚些妾身請夫人喝酒,喝褚戎最好的酒!”
盧桑心中亦是歡喜,便要開口應下,誰知口中那句“好”還未開口,隻覺身子突然不穩,身下的玉奴不知為何發出一陣低吼,盧桑看着其擡腳從蒙暖身上踩了過去,而後失控般奔馳着,身後傳來一行人的驚慌與吼叫,可身下玉奴卻絲毫未覺,隻蓄力疾馳。
盧桑腦中閃過片刻空白,面容蒼白着與身下馬兒一同飛奔。
強迫着令自己冷靜,面上卻似匕首劃刻般生疼,疾風吹得她睜不開眼,亦無從辨别此刻身處何地。
突然間,玉奴不知因何猛地擡頭,盧桑險些被甩了出去,隻得死死拽着缰繩維持身形,奈何玉奴似瘋了般渾身顫抖,頃刻間,盧桑手臂頓時洩了力氣,意識殘存之際,隻覺一人一馬突然失去重心,狠狠一側徑直摔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