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急林靜,謝扶的面容浮現于盧桑眼中,于四方暗幕之下,星火閃動。
今夜若非謝扶主動相告,她從未覺得自己之舉有何不妥。
可當少年沉靜地向自己說出這番話時,盧桑恍然自己也許錯了,她本以為将謝扶護在身後,直至大梁使臣前來将人接走,自己便是給了謝扶與謝說将軍一個交待,可她似乎忘了謝扶的感受。
若說蕭淳之舉是将謝扶看作戰俘踩在腳下,那麼自己之舉又何嘗不是将人藏匿于身後,可謝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性命不應交由蕭淳與賢王裁奪,亦不應交由自己。
“當初尚方獄内是本宮救了你,而今你也救了本宮,如此算來,你我之間那句救命之恩,應是扯平了。”
盧桑沒來由的一番話,令謝扶一怔,而當聽到那句“扯平”時,面上更是一僵,雙手下意識緊了緊衣料,似乎不願回應,于是突然站起身來,回避着盧桑的目光,說道:
“...末将去牽馬過來。”
然而還未來得及擡腳,卻聽盧桑聲音再次響起:
“救命之恩扯平,才能真正同路而行。謝扶,昨夜的話,我不會再說了。”
謝扶聞言轉身,隻見盧桑正一臉笑意的看着自己,眼中閃動的光亮似天幕星聯,躍然于謝扶眼中。
見謝扶傻站在原地,盧桑笑着身手将人扯着坐了下來,五指在其眼前微微晃動,揶揄道:
“怎麼,不願與我同路了?”
“...沒有。”
謝扶聞言回神,連忙搖頭否認,而正欲再開口時卻突然意識到什麼,方才盧桑沒有再繼續自稱“本宮”,擡眼對上眼前那道目光,眸中閃過一瞬詫異。
盧桑隻覺不察,轉而問道:
“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謝扶這時想起什麼,伸手從袖中掏出一物,緩緩遞于盧桑面前:
“這簪子公主記得收好。”
待看清是自己掉落的那支發簪時,盧桑微一怔愣,擡眼問道:
“這是你撿到的?”
“嗯。”
聽聞盧桑駕馬進了北面那處山林,謝扶從傳舍追了出去,隻是在進山林後便迷失了去路,叢林内地勢複雜迷離,謝扶擔心與盧桑走失,故隻得尋着馬蹄印迹前行,奈何天色愈發昏暗,印迹逐漸難尋,隻得放慢腳步。
直至行至一條仄窄行道内,馬蹄便徹底消失,謝扶見狀下馬,站在原地打量,四下張望之際,隻見一塊落石上閃過一抹亮白,走過去拾起那抹亮白,發現原來是盧桑那支玉簪。
謝扶微松了口氣,想來盧桑應距此處不遠,于是将馬栓于樹旁,擡腳往叢林中去,然腳步還未邁出,便聽到了山鬼的喘息之音,尋着那道低吼方向,謝扶看見了向自己跑來的盧桑。
伸手接過那支玉簪,盧桑唇角笑意更甚:
“墜馬之際,我順手将這玉簪扔在地上,想着若有人來尋,便能憑此記号找到我。”
扭頭看向謝扶,盧桑眉眼柔和:
“果然,你找到我了。”
接受着盧桑的目光,謝扶臉上熱意更濃,饒是隆冬寒風亦無法驅散,腦中混沌而茫然,唯一清醒的念頭便是阻止這場交談。
于是再次站起身來,謝扶未再看向盧桑,隻留下一句:
“...末将去牽馬。”
......
盧桑坐于馬上,任由謝扶牽着自己往山林外而去,不知是否為她錯覺,方才自己說完那句話,謝扶雖未多言,可面色像是緩和了些。
擡眼看向前方牽着缰繩之人,盧桑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謝扶。”
“嗯?”
謝扶聞言回身望去,見盧桑面露調侃:
“你昨日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
見謝扶神色不由怔住,盧桑忍不住莞爾,面上卻故作鎮定:
“不說話便是承認了。”
“...末将沒有。”
牽着缰繩的手微緊,謝扶将頭扭了回去,繼而牽馬向前走着。盧桑見狀,隻當其是因羞恁不願承認,這時想到一事,随即正了神色:
“謝扶。”
謝扶覺得盧桑一定是看出了自己窘迫,這才要一直與自己搭話,可每當聽到這聲“謝扶”從盧桑口中喊出時,像是能牽動心中某一縷心念般,他總會下意識回應:
“怎麼了?”
“既然已是同伴,日後便不要再自稱「末将」了。”
未想到盧桑會如此說,謝扶扭頭看向身後,卻見盧桑神色格外認真,似乎是當真在計較此事,于是問道:
“...那要如何稱呼?”
“你以往與朋友如何稱呼,日後便與我如何稱呼。”
“...哦。”
等了半晌,見謝扶遲遲未有下文,盧桑白了眼身前之人,雙腿下意識踢了下馬腹,馬兒低嚎一聲,眼看便要加快腳步。
謝扶見狀連忙攥住缰繩,緊張地看了眼盧桑,見其安穩坐着後,緩緩松了口氣,而後說道:
“...你别亂動,我知道了。”
話落,伸手扯住缰繩,沉默着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盧桑隻覺依稀能夠看到不遠處閃動着一行火光,想來因是蕭瀝派來尋找自己之人,想到什麼,盧桑垂眼對前方的謝扶開口:
“還是在這裡下來吧。”
謝扶也察覺到了前方動靜,自己若是随盧桑一同出山林,隻怕會損及盧桑名聲,更會給賀翀話柄,于是低應一聲,待馬匹停下後,緩緩來的馬側,将手臂伸上前。
盧桑見狀也未拒絕,扶着謝扶雙臂下了馬車,待站定後,緩緩松開雙手,而後說道:
“賀翀眼下應該就在山林外,若被他知曉你擅自離開傳舍,定會尋機将你扣下,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話落,盧桑輕提着裙擺,緩緩往前方走去。